第十八章 怕死就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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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文回到埃克特大宅,打开书房大门时,并不意外于看到某个希腊人熟悉的身影。

已经变回了男性形态的狄奥翘着脚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挂在科林的肩上,脑袋紧挨着后者,噙着笑低声与他交谈。

就在高文走进门的一瞬间,科林最先发觉了他。秘书近乎慌乱地站起,险些碰倒了刚刚还坐着的椅子。

高文瞥了他们一眼,把披风随手搭在了另一张椅子的靠背上。

“伯爵,我们……”

科林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涨红了脸,就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样。

真是莫名其妙,高文想,他明明记得自己上午出门时,科林还很正常。

“我们在看市民给你寄的信。”狄奥接过了话茬,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里面有一些词汇我还没掌握,于是请教了他。”

“有什么收获吗?”

”学习了一些新的骂人方式。”狄奥一本正经地说。

他要问的明明不是这个,高文无奈地想。他不知道狄奥和科林都聊了些什么,但狄奥现在肯定已经大致了解他在伦敦的尴尬处境了。

于是,他干脆挑明了问狄奥,对这个问题究竟怎么看。

“我在前几天刚来到伦敦时就已经听说了一些传闻,尤其是在市民委员会的发言那部分。”狄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依我的理解,他人转述的内容肯定不乏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就大致内容而言——”

“你说的很好。”迎着高文诧异的目光,狄奥以一种一锤定音地方式说道。

“对于一座城市而言,数月以来有十九人被曝尸于公共场所,确实值得人担心,可这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如果市民们想把全部过错都归咎于新任的市长,这无疑是不公平的。”

“你之所以这么在乎那些信件以及旁人的看法,是因为对自己失望了吗?治理一座已经发展出既定秩序而又不属于你的城市比治理封地可要难得多。”

毕竟在格拉摩根,高文可以随心所欲,他的话语即有近乎律法的效力。可在伦敦,一位异乡市长更多被视作承载政治角力与发泄不满的载体。

“我没有这么想。”高文回答道。于他而言,铺天盖地的恶评与嘲弄确实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可他也没有在真正解决这件事上寄托太多希望,毕竟高文只是一个临时市长,不像埃克特爵士那样已紧紧地同这座城市绑在了一起。

时至今日,他甚至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再作出一副专注于这一系列谋杀案的样子,把更多的精力转向了商事法庭和土地纠纷。

不过在偶尔,高文也会想到狄奥初来格拉摩根时,究竟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把原本与他不相识的人迅速凝聚在一起,想他所想,为他所为。更何况狄奥已在不同的城市与公国取得了成功,就高文现在的经验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

或许只有当经历各异的人类处于相似位置时,才能理解彼此。

“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吗?”高文问他。

“很多次了。”狄奥回忆道,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我面临的处境比你现在面临的要糟糕得多,曾有不少时刻,几乎所有人都直言不讳地指责我,而没有人愿意给予我一丝一毫的信任。”他坦诚地说:“你之前问过我一些关于比萨的情况,我没有回答,并不是因为我有意隐瞒自己的失败。”

“我不能,也不会谈论过去的雇主,不同的城市或领地的内部事务,否则我将会彻底失去我的信誉。毕竟假若我有一天离开了格拉摩根,你也不会希望我出卖格拉摩根的信息,或是在旁人面前肆意评价你与你的领地。”

高文愣了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此前在格拉摩根,狄奥没有对他的隐瞒作出解释,想必是担心高文将它视作虚伪的借口。而当狄奥毫无负累地来到伦敦,再加上格拉摩根在他手中治理的不错,他终于有足够的底气道出真实想法。

“那在此之前,你又是如何面对这些指责?”虽然狄奥不能道出具体事务,但大致描述一下应当是可以的。

“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大胆直接,毕竟并没有一位国王作为舅公给我撑腰。”狄奥一针见血地说:“在大多数时刻,面对质询的我不得不为同僚描补,装作雇主永远同自己意见一致,或是帮助转移反对者的注意力。”

甚至是吸引火力,高文猜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这就是狄奥的老东家们曾使用他的方式,他们把狄奥当成了一面盾牌,持有的目的是为了保障高枕无忧。而当他失去应有的效力之后呢?那就换一面新的吧。

狄奥说的确实没错。至少在目前为止,碍于尤瑟王的情面与威严,还没有人公然指责他。这也是为什么所有闲的发慌,又看他不顺眼的贵族都选择了写信辱骂。

毕竟信纸的价格不是普通市民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克服所有困难,当已经无能为力时,就只能等候命运光临了。”

”比如说,在比萨?”

“确实。”狄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在比萨,他平静地坠落了,滑下所有过往成就堆砌的高塔,所有荣光顷刻归于虚无。

说不恼恨肯定是假的,他还没有那么健忘。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像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科林斯的国王,因为触怒了众神受到处罚,不得不一次次将巨石推上山顶,在无效而又绝望的劳动中消耗生命。

狄奥的生活无疑是在重复西西弗斯的命运轨迹,他没能够留在任何一块土地,永远在希望与失望,胜利与挫败的边际徘徊。

即使到达了顶峰,也会被要求再次重新出发。

“西西弗斯吗?假若将他的故事搬上戏台,那未免也太无聊了。”狄奥笑了笑,说:“但在我的生命中,在我每一次为不同的雇主服务时,我的确体会到了真实的快乐。或许你这样有封地的领主难以体会到像我一样的流浪者的心境。”

“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狄奥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希望能有一天跳出西西弗斯的循环,比起不断迁徙,留在一片热爱并且为之奋斗的土地无疑更值得期待。”

会是格拉摩根吗?高文无端地想,没有问出来。

毕竟他们心知肚明的是,相比野蛮的不列颠,狄奥恐怕仍志在地中海,此处于他或许只会是一段短暂的经历。

而高文也不能够保证,两年后他是否仍希望狄奥能够留下。就如狄奥先前的每一任雇主所想的那样,他们最初也没有过早终结合约的意图,可都不约而同地作出了相似的选择。

“你见过安福瑞索斯了吗?”高文换了个话题。

“是啊,他现在活蹦乱跳了。”狄奥扯了扯嘴角说道,看上去十分无奈。

高文已经能够想象出狄奥结束表演后的路径了,他迅速来到早已打听好的地址,托他人告知科林让守卫把他放进了宅邸。随后便先去了安福瑞索斯的房间,俩人一如既往地先抱成了一团。狄奥告知了安福瑞索斯他的戏剧已起死回生的消息,让剧作家一瞬间从病怏怏变得乐颠颠。

突然,狄奥看了眼窗外,就好像才突然发现天色已晚。

“我该走了。”他说。

“不在这里留宿吗?”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科林突然插嘴说。毕竟是当过见习律师的人,他会一点拉丁文。方才高文与狄奥的对话听得他似懂非懂,头昏脑胀,现下终于有一个短句能让他完全理解,便忍不住开口了,虽然用的是英语。

“和安福瑞索斯挤在一起?不了吧。”狄奥也切换了语言。

“这里应该还有空余的客房,我可以去问问埃克特爵士。”高文说。

“不用这么麻烦。”狄奥抬头瞥了眼高文:“其实你是想让我留下来帮你处理文件吧?”

如果不是狄奥忽然提起,他还忘了有这样的便利。

“那你现在住在哪?”

“门廊之家,就在安福瑞索斯之前住的那个房间。”

“你不担心有人……”高文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发生命案后,门廊之家已经少有旅客光临了,就好像那里已经成了贼窝,随时都可能有人行凶似的。

即使不清楚狄奥为什么要如此坚决地住在旅店里,高文已经不打算继续阻止狄奥了,一个去意已决的人是无法挽留的。虽然这令人费解,就狄奥挑剔的品味和要求而言,埃克特大宅比起旅店无疑是更好的住处。

“怕死就不要出门。”狄奥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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