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些时候，我明白了佐薇话中“暂时不会”的含义。那个载我们来维特尔镇医疗点的皮卡司机来到我的房间，一副乡村歌手打扮。他稳健地大步走近，脱掉稻草帽挂在衣架上。“没想到我会来，是吧？”他一边打量房间陈设一边问。
“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紧张，杜德先生。我不是来找麻烦或者惹不快的。”他走回门边将其上锁，这个动作起到了他劝慰的反作用，我本能地紧张起来，手指摸向“呼叫护士”按钮。
“不用喊护士，她们来了也会被轰走。”他从农夫夹克里夹出一张证件递到我手中，上面印有长绿翅膀的小国徽。
联邦调查局刑事调查司AOA行动室
山姆?J?布朗编号：A1006
「忠诚，勇敢，正直。」
我膛目结舌。“F，F，FBI？”
司机（现在该喊他探员）向我点点头。“不用紧张。”他摊开双手。“你的个人安全和行动自由仍被法律保护，我只是做工作而已，问你一些问题，也许以后还会经常找到你。”
“可，可我不明白。”我说：“我做了什么事情呢？FBI？我不是墨西哥毒枭，更非中东的疯子炸弹人。我只不过和佐薇到闹鬼的古堡去了一趟，还差点死在了里面……”
“我们知道，孩子。”他从牛仔裤包里掏出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型金属仪器放在我床头，然后拖了把扶手椅坐好。“不用紧张，说不定这是个机会。我们行动室比较缺人手，如果你愿意可以试试。”
“我，我，我加入F，B，B，I？”
“这其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好了，这一块我们晚些再谈，先说说你和她在古堡里看到的东西吧。”
虽然又迷惑又紧张，我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涉及马丁内斯和莫妮卡死亡的部分我停顿了一下，他鼓励地点点头，用柔和的肢体语言让我放松，果然是FBI探员，轻轻松松帮我调整心态，将故事全貌一点不漏地说了出来，甚至包括佐薇在圆厅里说的那些话。讲完时，我感觉就像给值得敬爱和信赖的长辈叙述了艰难的一天，而非接受FBI的调查。
探员收回金属小仪器，说着鼓励和感谢的话，打算离开。
“呃，探员先生？”
“叫我山姆就行。”他戴上稻草帽。“不过如果你以后选择加入我们，那倒需要加上‘长官’二字。”
“呃，那是假名，对不对？‘山姆?布朗’？”
他神秘地笑了笑。“你的确可以与我们共事。”
“只是有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我说：“AOA行动室是什么？”
“我刚才做的事就是我们的工作。”他回答，调整帽子的角度。“我们的成员都有与你一样的经历，我们相信这些东西，也相信有办法对付它们，至少挫败它们信徒的诡计。”
山姆叉起腰。
“我再多说一些好了。你知道亨廷顿小姐的父亲乔舒亚?亨廷顿吧。他在芝加哥死于车祸。”
我点头。
“哦，的确是车祸没错，但是不是无意的呢？我想你知道答案。还有沙利文家族，默林?沙利文可不是他们最后的传人。”他睥睨着我。“再多说一些吧。你知道星门是什么吗？不是传送门，而是一面望远镜。沙利文古堡只是面残破不堪的老旧款式，我们需要费精力对付的不是它。英格兰的布利克林庄园、洛杉矶的塞西尔饭店、印度拉贾斯坦的班嘎城堡，它们的危险程度远超小小的沙利文。
“此外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去调查。既然你以后会加入我们——我可以保证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与俄国、英国、印度和中国都有共同调查机制，也就是说你可以一年到头全世界旅行，比起其他公职部门，我们的福利政策可相当优秀。当然，冒的风险也很大。我们这几年更多地愿意从实际操作能力强的年轻小子丫头中挑选目标，而不是什么常春藤大学生。话说回来，最终决定权在你。如果想明白了，只需要给这个邮箱发信息。”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长长的地址。我打量了一会儿确认没有认不清楚的字符，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唔，最后一件事，探员——山姆。”我说：“你问过佐薇了吗？”
山姆将稻草帽压低，丢下一句话。
“‘如果他愿意’。”
非常巧合地，当山姆探员离开后，我和佐薇也被医疗点确认康复，第二天就离开了那儿。父母坚持要带佐薇回家一起吃晚饭，我俩都很高兴，两个中年人更是如此。他们见了支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在护士们的注视下狠狠拥抱彼此，还差点又一次把我肋骨勒断。佐薇扶着门框注视着这一幕，当父亲欢笑着摇晃我的肩膀时，她捂面背过身去，成为欢快的气氛中唯一一块叫人难过的画面。
她没有把悲伤的情绪带出医疗站。总算能像过去那般轻松愉快。我们把古堡、死亡、山姆探员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暂时抛诸脑后，只关心如何享受大难不死的幸福。在医院里我设法让护士联系邮政部门，取消了递送加州盖布瑞尔舅舅的平挂，那封信的内容太过惊人，既然安全逃脱了古堡，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我们一路听着电台里的迷幻摇滚（这可不容易，安格斯一向厌恶和摇滚有关的东西）抵达租住木屋，刚从旧别克下来，一颗黑色的子弹就从屋内射出，将我扑倒在草地上。“Drei！”我任由它舔舐脸庞。“真是好久不见。”
Drei埋怨地轻咬我的胳膊，然后摇着尾巴去亲近佐薇，一刻不停地蹭她的大腿，上餐桌时也不例外。我们一边享用詹妮弗非凡的手艺（比起离开兰辛前退步许多，但依旧美味）一边谈论与古堡或维特尔毫不相关的事，在这一点上大家很有默契。吃过饭，父亲开了瓶红酒给每人倒了一杯，说着祝酒辞。结束后没有立刻去喝，而是走到佐薇面前，用缓慢的语调说道：
“你为帕特做了许多，我们非常感激。”
佐薇竟然脸红了，不安地挠着后脑勺。“其实我们是互相帮助的……”
“干杯！”安格斯与她碰杯。她小口酌着，眼睛灵闪地往我这边瞟。
喝完酒后安格斯和詹妮弗决定出门走走，就我父母俩，享受“夏日晚风”。我则和佐薇留在家中。也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问我想问的事。
“佐薇。”我说：“有没有个自称山姆的家伙找过你？他好像是FBI的探员来着。”
牛仔女孩（现在如此称呼不大合适，她换回了过去学校里常穿的连帽衫）撸着Drei点头。
“那你……同意吗？”
她和我对视。“你呢？”
“我……”杰拉尔德的鬼魂仿佛就在身旁漂浮。“我想弄明白倒底是什么东西带走了哥哥和其它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将来会重复许多次沙利文古堡的经历。”
“是啊。但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好事。不，香伯特、欧文还有伊冯娜的确是悲剧，可就像我们被迫割开的小腿肚一样，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关键在于——”我将额头与她的紧贴。“——我们想做什么。”
佐薇咯咯笑了。她本来就不是个高冷的女孩，至少对亲近的人而言。“那你想做什么呢，杜德先生？”
“唔，你瞧，我爸妈突然去散步肯定有原因的。”
“哦……”她双唇在我耳边厮磨。“……你有……那个……可以戴的橡胶小玩意么？”
“当然。”说罢，我们便缠为一体。
劫后余生的生活对于我和佐薇来说是幸福的。但同样迈入古堡的其他人却没能看见今天的太阳。事后各种各样的说法漫天飞舞，据我后来联系山姆探员得到的信息来看，JC们这回依旧老样子地在古堡周围和外堡徘徊，只运出马丁内斯粉碎的尸体，没有再深入。只有AOA行动室的成员把沙利文古堡彻底搜索了一边，将遗留在里边的尸体整理保存，对外宣称「失踪」。按他的说法，既然同意高中毕业后进入工作室，我和佐薇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当然，良心债是免不了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莫妮卡被触手捏碎的恐怖景象，她惨叫着求救，我被无形力量束缚着，爱莫能助。
戴维斯没有死在古堡里，他被枪杀了。那只枪曾属于“广播”特朗宁先生。警方封锁了消息，我同样是从山姆那儿得知大概经过的。看样子被我们关在圆厅外的诺曼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湖边待了一夜后自行前往外堡，希望能找到打开主门的办法。他运气很好，特朗宁先生看见燧发枪森林腾起绿烟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那儿，用不知打哪弄来的备用钥匙解开锁。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戴维斯?诺曼面朝下死在古堡外，离自己的SUV不到五英尺。纳撒尼尔?特朗宁不知让洪水冲到了哪儿，至今下落不明。
“为什么特朗宁会到古堡去呢？”参加圣查尔斯的关闭仪式时我问佐薇。“他和沙利文家有什么关联吗？”
“可能他信奉那些东西。我潜入他家时曾看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雕像，和谢尔堡里的极其相似。”佐薇敲了敲木头椅子。“总有人愿意将灵魂献祭给邪神，而我们以后的任务就是击败他们。”
她说的没错。圣查尔斯中学因家长投诉和州拨款的削减被迫停办，从今往后维特尔的中学生将提前起床半个小时，到河狸广场坐公车去镇子以东十英里的新学校。我住院时他们不吝送鲜花、气球、巧克力，现在碰见却个个如狼似虎的样子。
我和佐薇的古堡之行对维特尔的影响并没有太多。除去圣查尔斯关闭、河狸广场的食品店提前开门外，别的什么也没改变。那场洪水无人提及，仿佛我俩是被黏液黑龙送到公路上的，也许事实就是如此。碧绿天空成为人们饭时闲扯的谈资，刚开始时不少人相信，随着否定者越来越多，坚持己见的要么改变观点，要么缄口不言。JC搜寻结束后沙利文古堡再度被镇民遗忘，除了那几个同学的家庭。诺曼家和奥康奈尔家搬离这片伤心地，也许去了加拿大。匹克特家留在镇里，他们家孩子多，痛苦固然强烈，但不会使人崩溃。
说到崩溃，我不得不提起伊冯娜。那天在谢尔堡我远远地看见她在花园边缘跪着一动不动，我想那时她的精神已经彻底崩塌了。怪物没有找上她，也许因为吸引它们的是人的魂魄。大水将她冲到26号公路的另一处，被乔丹警官发现。据弗若曼说，她当时“神情呆滞”、“口悬唾沫”、“毫无反应”。汉诺威小姐先是被送到维特尔医疗点，医生简单做了些检查就判断镇子的医疗条件没法处理。她的父母连夜驱车赶来接走了她。据山姆说，她现在在密尔沃基的圣德尔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每日吃喝拉撒都需要护工帮助，除了还有呼吸，和死人没区别。我思忖那怪物不仅撕烂了欧文，还把伊冯娜的灵魂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