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谢尔堡,最终时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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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星门里的……奇怪,以前从来没有……”她说:“从来没有……我们得想个办法出去。”

“现在就动身吧,不然等湖水再涨几尺我们就得和怪物一块畅游了。”我说,扶着她到门边,手握重新装弹的格洛克。佐薇捡起被我扳断的拨杆当武器。

“准备好了吗?”我空出一只手解开门锁,抓住门把手。“三,二,一!”

门没有动。我以为是角度问题,重新扭动把手,它依然纹丝不动。我双手拽拉,用力踢踹,由于水流的干扰问题实际上使出的力道并不大,旧木门安然无恙,反而我的脚趾头因此胀痛。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慌又怕地抱怨:“这破门!”

“帕特,窗户。”

“窗户?”

“用枪把它打碎!”

我愣了半秒。“佐薇,你真是个天才!”我急忙拽着她涉水到操纵台处,将格洛克对准玻璃正中心。外边怪物们蠕动不休,数量较刚才更为密集,且黑乎乎的分辨不出个体和种类的差异,如同一大团过期腐烂还沾有黄油的德国面包。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它们,等出去后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好了,佐薇。蒙上你的眼睛,我要射了。”我说,稳住呼吸心跳,全神贯注。

在我扣动扳机之前,窗户已然破碎。

爆炸冲击波自外突击,席卷一切。我本能地护住佐薇,尖锐的碎片之雨狂袭而来,胳膊刺痛不已,几片较大的玻璃渣扎进手背,我差点就疼得松手。阴冷瑟风卷入,夹杂怪物粘液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堪比医院大厅照明灯的强光。我确定玻璃雨不再下了,睁眼查看,视野中的情形几乎让我失声哀叫。

看不见尽头的浩瀚夜空吞没谢尔堡地下堂的全部空间,彩云如纱,繁星若尘,星体变幻扭曲跳着诡秘的舞蹈,城堡大小的黑色生物来回穿梭,不可名状,我根本不敢盯着看,光瞟两眼就差点失去意识。看守者、吧唧嘴和其他低等怪物陷入狂暴,身体疯狂扭曲变形,发出摄人心魄的痛苦尖叫,所见之处仿若但丁《神曲》中的炼狱,罪大恶极的灵魂在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在星门的照耀下。

“不不不不……”佐薇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入水中,我把她扶起来,视线一刻也未离开过重新出现的异界入口。

“这怎么可能呢?”我说。星门闪了闪,光线骤强,伴随无法形容的闷长回音,如同千只利维坦齐鸣,爬上我的脊梁,抽刺骨髓,冰寒胜冬星门边缘开始晃动、如癫痫病人般抽搐,发出火烧火燎般的尖啸。除了描绘奥斯维辛非人恶行的纪录片,我还从没听过现实中能存在这样恐怖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这两天来的经历打磨神经,我估计会直接晕厥倒地。

越害怕的事越容易发生。趁我俩专注于幻动的星门,几只吧唧嘴从破损玻璃窗处涉水而来。水位已逼近腰部,行动十分不变,我下盘的任何攻击或防守招式都慢了半拍,黏团状生物没有这个麻烦。它们径直朝我俩中状态最差的佐薇游去。借星空烁光,我朝领头的那只扣动扳机,子弹射入巨嘴在体内爆炸,将其撕成啪啦飞溅的粘液块,弄得到处都是。

我依法炮制解决掉另外一只大嘴,然而这不是终结。本为玻璃窗户所挡的诸多怪物一股脑地涌来,看守者和吧唧嘴好解决,但大个头的铁钩子却是棘手的麻烦,需要连开几枪才能干掉。更要命的是后坐力。在此之前我几乎没碰过枪,虽然杰拉尔德和我玩过模型,但后坐力与重量不可相比。真正的枪械重如两英寸直径的实心铅球,每开一枪如同折断一次手腕。这种感觉随开火次数的增多越来越严重,终于我承担不住,把重新上膛的格洛克交给佐薇。

她的情况更糟,星门的剧烈扩张更让我们绝望无力。“它应该被关掉了才对!”佐薇吼道,双手持枪射杀一头叫不出名字的团状生物。“我是按照文献上的说法做的,之前都成功了,不是吗?”

“我们输了。”我说,透支体力用断操纵杆敲碎看守者的头颅,他离我只有不到三英尺,身后还跟着成堆挥舞触手的粘液怪物,随便挑出一只都能用它那麻绳般的附肢干掉没有武器的我俩。水位悄然间淹至胸口,挥动手臂变得困难。我预感末日将近,而从星光中飘来的巨大眼球彻底断绝了一切挣扎的希望。我们现在的行为就像《地平线战记》中跑图失误被包围的情景,再怎么战斗也改变不了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唯一能做的只有多杀几头怪物让记分板好看些。不同之处在于阿德尔(《地平线战记》的主角)可以读档重来,我们面临的只有死亡。

永远地困在重复雨滴与汪洋的梦中。

“佐薇。”我在怪物进攻的间隙时说:“我们搞砸了,就像杰拉尔德一样,就像你姐姐一样。我们彻底搞砸了。”

她喘息不休,说话一段一段地。“我,我,知道,帕特。但——”她用枪把敲倒一头毛茸茸的看守者。“——至少我们不是孤单一人。”

我看向她,她的眸子将我拥住。相比杰拉尔德或者弗吉尼娅,我们两位探险者的命运少了些孤独的悲壮。死亡总会到来,可怕的不是离去本身,而是你死前有没有悔恨。至少对于我来说没有。

如果我没答应佐薇,她还是会到古堡来,缺少帮助的牛仔女孩到不了谢尔堡,只会血肉模糊地死在某个幽暗的角落。而我则继续孤独下去,直到明年去加州。加利福尼亚温暖的海风会淡化记忆,可无法缓解融入血液中的悲痛。我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然而这份心魔永远也不会离去。我可能会得精神疾病、抑郁、狂躁、终日提不起精神。到最后带着遗憾离开,平凡而可怜。

此刻不一样。我或许下一分钟就没有了呼吸,但我不后悔,一点也不。我死死握住佐薇的手,稍挡在她前面。忠实的格洛克最后一次开火干掉敌人,她把枪向后一扔,抬头挺胸,和我对视一眼。不需要多说什么,一切都写在了眸仁中。

「谢谢你,帕蒂。」

「谢谢你,佐薇。」

我们面对光辉灿烂的星门,怪物之海无穷无尽。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终结的那一刻。我听见群魔嘶叫,地狱使者在前方持灯等候。死亡逼近,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它要来了,它要来了。我十八年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结。她的手暖如冬阳,坚定而执着地搏动,全然不知面前的结局,正如进发古堡前的我们。

静静等待。

下一秒。

下一秒。

下一秒。

……

也许过去了半分钟,也许半小时。想象中触手湿冷的触感始终没有到来,也没有怪物的低吼,连星门耀光也黯淡了些。我睁开眼睛,除去逼近脖颈的水面别的什么也没有。星门不在了,绿雾浓聚成死星那么大的团状物漂浮于水面上,宛若一轮碧色幽月。触手黑色轮廓从水面钻出,优雅地绕了个圈然后扎入水中,其光滑表皮倒映绿芒,似碧玉所做。

佐薇也睁开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我和她一道游至碎窗口,从这儿向上眺望可以清晰地看见幽月全景,神话中的魔龙在三百英尺高的空中绕其飞行,谢尔堡的堡顶不复存在,稀薄的雾气零散消失,苍穹铁黑,电闪雷鸣。如果说之前的星门洞开疯狂恐怖,那现在我们所见的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奇幻、黑化版的童话,和死亡般的安宁。我的灵魂在一天内被反复抽离击打数次,而眼下我才真正明白了魂魄出窍的涵义。

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碧月高升,黑龙起舞,搅乱电闪雷鸣的天空,留下稀薄难辨的尾迹。每次回转都使远方的轰隆声提高一度。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它每次鸣叫,地下堂的水面都会激起水花阵阵,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水体传导的颤动。

水面急剧升高,我和佐薇泡在湖水中被一路抬升,仿佛有巨人把谢尔堡当成了马克杯,正往里边倒饮料。随之一道上升仿若还有堡底的各式杂物,木桌、塑胶椅子、绳索和玻璃碎片。怪物自水底钻出,像《银河系漫游指南》中的海豚飘向绿色月亮,触手抽动,粘液块像血雨般落下。我护住佐薇,她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雾团。

我们离它越来越近。丑陋雕像躲在其腹中,缓慢地扭转挪移,如同爬行类动物的无神黑瞳,只是直径近百英尺。水面越来越狂躁,变得波涛汹涌,波浪无情拍击着我俩,佐薇虚弱得连自行游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抱着我喘息。我找到一块宽敞的木板,坐上去,正好这时一个大浪拍来,佐薇松开了手,沉入水下

“佐薇!”我深吸一口气,跟着钻了进去。湖水地眼睛的刺激特别强,视野模糊,可怖的不知名小东西在身边悬晃。我瞥见一抹麦色,疯狂地摆动四肢追去,却赶不上她下降的速度。绝望排山倒海的力量压在肩头,我的肢体愈发疲软,没划动一次都是煎熬。我自己也耗尽了体力,没法再游了。

终究没能避开宿命中的结局。沙利文古堡吞噬了杰拉尔德,也不会放过我。哥哥啊。我于心中默念,感到从所未有的安详。我将陪你永远地留在这儿了。

然而命运又拿我开了场玩笑。正当我因缺氧而神志不清时,从下方的湖水中忽然散开一片柔和的白光,将绿水映成深浅不一的许多层,好似牛奶千层饼。一块漆黑的影子随光上升,佐薇?亨廷顿像木偶一般吊在白芒之下,缓缓飘动。还有机会,杰拉尔德。我暗忖,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游到佐薇身边,和她一道游回水面。我的肺几乎要爆炸了,古堡带腥味的空气从未如此甜美。

绿色幽月沉入水下,似特大号的泳池派对氛围灯。佐薇胸前的白光径直指向它,我仔细一看,认出发光的小玩意是她的月长石,弗吉尼娅给的护身符,货真价实,紧要关头救了妹妹一命。

佐薇处于半昏迷状态,她双眼迷茫地凝视逐渐远去沉底的碧色月亮,手指向湖水深处,我沿其方向看去,但见一抹转瞬即逝的乳白融入月体中,化为飘散柔纱。

“弗吉尼娅。”她叹,泪水流淌。

水面一路飙升。暴雨磅礴中我们顺水流出谢尔堡,堡体内似有力量吸引湖水,青灰苍茫,天水相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淹没。我们躺在一块旧木板上漫无目的地漂流,沙利文古堡逐渐远去、模糊、化为水面下深色石礁,裹挟无辜魂魄和哀伤回忆,消失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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