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事态开始恶化。
“帕特里克！”她呼喊我的名字，把护理员也引了过来，我们一起在走廊里跑。“帕特里克！”
护理员处变不惊，迅捷而稳重地将门打开，大步迈了进去。我紧随其后，米娅的叫声顿时由30%音量升至80%。“帕特里克，噢，先生。”她正跪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我不敢相信，噢……”
“什么情况？”护理员问。
“我的书……被人涂过了。”她抓住书的封底封面，把内容页展示给我们看。我看见整洁干净的黑白印刷纸张，就像崭新的一样。
护理员毕竟是AOA内部的一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清清嗓子，开始假扮侦探。“有人来过你的房吗？”
“没有……只有帕特里克先生……”米娅抹眼睛，她是哭了吗？“……但他不会的……”
“可能是光线原因，又或者是书的纸张里含有特殊涂料，接触了潮湿空气之类的诱体而显现了出来。”护理员一本正经地说。我靠过去想看清细节，发现这正是米娅特别喜爱的那本共某产党员传记。
少女不接受这个解释。“怎么会呢？我买了好多年了，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也有可能是幻觉。罗森小姐，你的手术在术后一段时间内会有一定程度的副作用，但会恢复正常。请您保持耐心。”
护理员的安抚收效甚微。在半小时的解释以及大半夜地给手术主导大夫打过电话后，米娅的情绪勉强稳定，抱着那本书坐在床上。我正打算远离这让我良心不安的场景，她却要我留下来。
“我感觉不对劲，帕特里克。”剩下我俩独处后，她如此说道：“很不对劲。我老是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像它们不该出现在那儿，但如果真的在也解释得通。除了这个。”
少女摸索书本封面，上面的锤子镰刀旗格外显眼。
“你看得见它们吗？”
我摇头。虽然之前被告知过了，这个消息还是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少女眉毛一撇，眼眸散了光芒。她停下抚书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幻觉会持续多久？”
“我不是眼科专家，米娅。但它肯定会消失的。”
她沉默着。我看得心里难过，又无勇气去安慰。是我把她拉进来的，如果我当初拒绝……
……“我相信你。”米娅忽地展露笑容，就像在圣诞节早晨拆礼物时会出现的那种笑。我心受重击，全靠揪住鼻梁才没有流泪。
“嗯，没关系。”我撒谎。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天光蒙蒙亮时我就起床了，对着镜子洗漱。镜中人涂着黑眼圈，绿眸毫无生气。胡须冒头，像发霉面包上长的毛。我匆匆打湿脸庞，拖着灌铅躯体向米娅的房间迈去。还没进屋，我就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老牛似的。
“米娅？”我敲门。
脚步啪啪。护理员从拐角出现，无视隐私条例直接把门打开。米娅不在床上，不在扶手椅上，也不在窗边。我顺音寻觅半天，发觉声响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伏地查看，那对湖蓝色的眸子与我对视。
“米娅？你在那做什么？”
她发出拖长的颤音。
“米娅？米娅？”
我的呼唤不起作用。还是护理员把床推开（她恐怕有俄罗斯血统），我才有办法将少女扶出来。米娅吓坏了，浑身抖个不停，像具布娃娃仿佛一推就倒。我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又让护理员去泡些热可可。等待期间，米娅的情绪逐渐恢复，至少能讲话了。
“我……我……”
“你看见什么了？”
米娅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被恐惧神情淹没。“哦不……在那儿……它在那儿……”
“什么在那？”
“不……不……”
“米娅，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她发愣，泫然欲泣，眼泪真的顺脸颊滑下去。我又慌张又内疚，不知道该做什么补救。正好这时护理员走了进来，把装热可可的马克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抱着少女安抚。她们的碎言轻泣对我好似折磨。
米娅能自己握着杯子喝饮料后，护理员拉着我离开了房间，说有事要谈。她在茶水间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罐苏打水，像西部牛仔吞酒似的灌下几口。
“罗森小姐出现情况时，你最好保持距离。”
“什么？”
“布朗长官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只负责记录，不要靠得太近。”
“我就是在记录啊。”
“只是现在。”护理员翻弄手中塑料水瓶。“还有一点，杜德探员。罗森小姐估计会在明天接受进一步治疗？”
“治疗？什么治疗？”
“布朗长官会对你解释的。”
我的确得到了解释，但为时已晚。准备接受进一步治疗的那天早晨，我拿着工作平板敲响米娅的房门。少女帮我把门打开，昨天弄得乱糟糟的发型和衣物已经打理得像第一日上学的新生似的。屋内很整洁，她的书本成摞放在床头柜上，如纸质的高塔。
“感觉好点了吗？”把这句话说出口实在太难。
她刚开始像没听见，在我要鼓起勇气问第二遍时才回答。“会好的。”她笑。“只是术后综合症而已，我能挺住。”
我希望她在说实话，然而我俩都在撒谎。
米娅对恢复手术很有信心，昂首挺胸，尽其所能做出轻松的假象。她说话时目光总是闪来闪去的，我知道她是在躲避那些幻觉文字。
我强迫自己应山姆?布朗的要求去询问她看见的东西，即便这样做使我浑身发冷。米娅没有逃避，她肯定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例行问答吧。她叙述的事物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晦涩难懂却暗藏玄机的密语，无法名状只能大概形容的杂乱字母……她能坚持下来真不容易，我甚至怀疑她是否已经疯掉了，只是表现方式偏平静而已。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米娅在手术室外给我最后读了一遍那本共某产党员传记，并在换上手术服后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就像那些即将入海的潜水员。
“我相信你。”她灿烂一笑，然后在医护人员陪同下向手术室走去。我向她挥手，坚强的米娅却没有回头。
“你的任务完成了。”
我侧首查看，山姆?布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双手插在西裤荷包里。
“完成了？”我问，余光里的米娅越来越小。
“这是项伟大的胜利。”山姆冲我挑起嘴角。“我们印证了交互作用的存在。”
越来越小。
“什么意思？”
“长期接触那些东西，凡人会陷入癫狂，这是普遍的常理。但，对于一些低等级的旧神来说，那些东西或许也能产生影响。这就是交互作用。”
越来越小。
“我不明白。”
“我以为你猜出来了……罗森小姐的眼睛里天生有微型星门，低等级旧神附身其中。它们在蛰伏，罗森小姐的色盲症也是因为这个。在手术后，我们把星门堵死，但引入了另一扇，她能看见那些文字就是因为这个。”
我僵在原地。
“那米娅她……”
山姆摇头。“她眼睛内的低等级旧神已经要崩溃了。谁也不想看见AOA总部内有疯掉的超自然生物活动，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手术室大门阖上。与此同时，我眼前发黑，差点晕厥倒地。“还没有习惯这种事吗？杜德？”山姆扶住我。“为了全人类的安危，有些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脑海中尽是米娅最后的话语。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MEA医疗基金会医院15/12/2023
?死者姓名：米娅·S·罗森
?性别：女
?年龄：16
?入院时间：5/12/2023
?死亡时间：15/12/202316：17
?入院情况：……
……
?入院诊断：……
……
?治疗经过：……
……
?死亡原因：不良过敏反应。
?死亡诊断：……
……
?医师签名：塔爾蘭斯·G·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