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的，我不知道……我怎么可以放弃寻找弗吉尼娅的希望呢？刚才我以为自己看见她了，结果……结果不过是幻觉。”她远眺星门深处，那儿似乎有艘人造宇宙战舰一闪而过。“但……说不定这种结局更好呢？虽然是幻觉，的确，可你看看那些怪物，我们的世界说不定本身就是某个异度时空神明做的梦。有人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我还拿他当疯子。现在看来好像是对的。”
“我们有没有疯，你说？”
“也许吧，帕蒂。如果能见到弗吉尼娅，我……”她苦笑。“疯与不疯并没有区别。不过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她，所以……还是不疯为妙。”
“你果真真么想？”
“帕蒂，虚假的东西谁都能造出来。我们每日辛苦操劳为的不就是一份真实吗？”她拍拍额头。“唉，竟然和你聊起这么严肃的话题。这可是世界末日啊。”
我们闲聊的当口星门有扩大了十来英尺，估计再给十分钟就能突破谢尔堡的堡顶。一颗格外巨大的黑色怪球从里边飘了出来，简直堪比护卫舰。“如果这东西降落在加菲尔德公园会怎样？”我问。
“公园里大多是流浪汉，他们多半会以为自己昨晚喝多产生了幻觉。”
“说到幻觉，佐薇，你对它们好像有天然抵抗力。你自己从幻觉中拔出来的？”
“我……”她突然愣住，双眼凝视浓雾幽深某处。我以为她的精神终于承担不了压力崩溃，不禁怅然叹息。但她却又从嘴中蹦出几个词。
“我……我……好像……等等。”她支支吾吾。“下面……底层……地下堂……”
“那丑雕像在地下堂，你想去看看吗？反正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是的，帕特，你这个笨蛋！”她瞪了我一眼。“地下堂的那个房间，你忘了吗？那个我俩产生幻觉以为捡到手机的屋子！里面有机械设备！”
我脑袋运转不灵，过了近十秒才弄明白她的意思。“你，你是说我们……”
“我们还有希望！”她双手捏住我的肩膀来回摇晃，然后像枚火箭似的冲向击剑俱乐部的旋转楼梯。“跟上，帕蒂！我们要成为英雄了！”
我紧跟在她后面，心脏咚咚直跳（这是我第几次这么描写了？进入古堡后我鲜有平静的时候）。说起来也蛮奇怪的。当局势绝望时我很轻松，几乎像度假一样。然而现在却如同周一迟到的上班族急匆匆。我们冲入楼梯口，里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时间紧迫得连掏手机照明的时间都没有。反正目的地在最底层，我们一路滚下去都可以。
经过惊险而漫长的奔行击剑俱乐部泛绿光的侧门就在几步外。佐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随即发出惊恐的喊叫。不清楚情况的我放慢脚步，俯身摸索可以防身的武器。“佐薇！”
咒骂、喘息和踢打，所有的嘈杂在怪物嚎叫的背景下模糊不清。我探得一根尖条状的东西，赶紧抓起来，也不顾其头重脚轻的握感就奔入俱乐部。“佐薇？”
“滚开，土拨鼠。”一个熟悉的粘稠嗓音说：“这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
我还从没被人骂成“土拨鼠”过，气恼之余我发现了声源，在外部绿光的照耀下可见两个相互纠缠挣扎的身影，佐薇被另一个人用手勒住脖子，正拼命踢腿挥拳试图解开束缚。我脑袋僵了一下，一时间接受不来敌人从怪物到同类的转变。武器，格洛克手枪！我四下扫望，那把忠实的手铳孤独躺在他们身旁五英尺不到的地方。佐薇体能变得如此之差，连枪都握不牢。
又也许是敌人力量太大。起初我还有怀疑，但他的确是人类。我一定瞪圆了眼，因为香伯特正冲我哈哈大笑。他狼狈极了，头发如接触静电般竖起，浑身皱巴巴的，左臂有条极长的伤口，干涸的鲜血得不到处理看上去如同蟹红色护腕。“香，香伯特？”我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了，私人恩怨！”
佐薇用头盖骨作武器猛击其下巴。香伯特短暂地松了手，可惜她的体力消耗太严重，腿部伤势更是雪上加霜，他很快重新控制住女孩，勒得更紧了。
“噢，摆脱！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你这头猪！”我骂道。
“是呀，是呀。你知道么？我TMD不在乎！”香伯特完全疯了，我十分怀疑他有没有被黑色怪球吞过。
“那你TM要干啥？”
他眯起眼睛。“说了，私人恩怨。”
“我跟你有个**私人恩怨！”佐薇大骂，嗓音沙哑。
“噢，我们的牛仔小姐忘了。你可真是健忘啊，嗯？”
我试图控制局势，低头查看一眼武器，好家伙，我竟然反握花剑，怪不得前重后轻。我一边调整握姿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靠近，周围没有怪物，仅是些几英寸宽的裂缝，有幽光从里面溢出。
“站在那里，别靠近了！”
“香伯特，我想和你谈谈。”我小心翼翼地说，尽量不激怒他，花剑也藏在身后。这儿光线挺暗的他多半看不见。
“没什么好谈的！”
“但你也没有下手啊，我是说……你想干什么？”
香伯特好像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他犹豫片刻，只挤出一句狠话。“给你三十秒滚开，否则我就勒死她。”
佐薇盯着我，呼呲呼呲喘气。如果看得清她的眼瞳就好了，一点暗示和提醒。我需要弄清解决之道……该死的，帕特里克，你需要自己去想。
幻象杰拉尔德有一件事没说错，我的确应该证明自己。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从栏杆跳出去自然荒唐，但现在我的考验只不过是找到破局的方法。
如果幽灵还在我身边……
香伯特开始倒数，佐薇狠咬他的胳膊，换来更紧的束缚。“你觉得你很拽吗？你害死了我弟弟！你害死了威利姆（原来既非威廉又不是吉姆）！你带我们到这处魔鬼横行的堡垒来，好喂你的那些小宝贝！现在你又把那TM的门打开，把毒气和怪物放出来！你想害死所有人，是不是？好啊，但我会先解决你！”
趁他情绪激动的当口，我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杰拉尔德们的幽灵回来了，白乳虚躯在屋中一一显现。“噢，帕特老弟，干掉那傻冒！”哥哥挥舞拳头。“用你的剑！我可教过你的。”
“谢了，老哥。但我自有办法。”我颤抖地说，把花剑丢到一旁，高举双手向还早纠缠踢打的两人靠近。“嘿，香伯特，我把武器交给你！”
香伯特抬头看我，佐薇也是。后者睁大双眼，大概明白了我想做什么。
“啥？”傻冒香伯特不明白。“你手里举的是什么？”
“我的武器啊。”
“别，你这个蠢货！”佐薇很有表演天赋，她冲我吼叫，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香伯特见她这副样子果真信以为真，朝我努努下巴。
“把它放在地上踢过来。”他说。
杰拉尔德和朋友们的幽白魂魄冲我微笑。我忍住泪水，心一横，将异时空神明的碎片踢走，其一边顺力飘移一边打转，在他脚边停住。魂魄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变得越来越淡，最后融入空气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光线昏暗，香伯特瞧不清楚，为保险他只用右脚踩住。佐薇的表演劲还没过，继续埋怨着我。勒她脖子的人听了嗤笑两声，摇摇头，满腔压抑的怒火和嘲讽。
“所以你们的感情到最后也不过如此，对吧？”香伯特用蟒蛇似的嗓门道，也许是我触摸异神碎片遗留的幻觉。“那么现在，你可以滚开了。我要和她谈谈私人恩怨。明白吗？”
“噢，行，行。”我装模作样地说，慢慢隐入黑暗之中。“只要别对我下手。”
“谁会对你下手，土拨……”他忽然打住。我知道是幻象起作用了，趁此机会在击剑俱乐部昏黑墨绿的竞技台上绕了一大圈，从背后快速逼近他俩。依稀闻得远方有水流涌动声，暴雨让碧湖湖面升高，说不定会从某条秘密通道灌来。老天，里面还有看守者啊！我不寒而栗。
香伯特比我更害怕，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我和佐薇见不着，但对于接触碎片的人来说却真真切切地存在。“马，马，马丁？你你你你不是……”
违和感极强的沉默。我趁他听幽灵说话的机会摸到佐薇身后，她侧头盯着我，想通过眼神传递信息。耐心点，牛仔女孩。我于心中默念。香伯特可不像你，能自己从悲哀中拔出来。
“不，这不可能！”
我等待。邈远处的水流声愈加明显，碧湖真的涨水了，不知道会不会淹没这儿。佐薇也抱着同样的担忧，不时眺望俱乐部深处，一定知道秘密通道在哪儿。如果她挣扎要逃，那就真的该逃了。
“可是……到那里面去？那里面有什么？”
……
“真，真的？”
……
“那她……可是她害死了你们呀。”
……
“……到那门里面去……我想我可以。你们会等我，对吧？”他松开佐薇，后者像洋娃娃般后倾倒入我的怀中。香伯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门外的幽绿，忽然停住，茫然地左右张望，又远眺那混沌的星门，带着犹豫与希望前进。我感觉很糟，一部分由于自己骗了他，一部分又因为我明白目睹亲人幽灵消失的怅然，那种感觉好似失去所有力量，心被挖空。不过你还能切真感受四肢的存在，并让它们载你前进，就像香伯特现在这样。
佐薇累得够呛，没法自己站起。我收好格洛克手枪，搀扶着她一瘸一拐地挪向俱乐部玻璃门，地面的裂缝扩大了些，有几条靠得近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扩张，如某头巨人在扯华夫饼。浓雾从底下泄露，冥光有了形体，似海藻般舞动。我和她小心避开它们，跟在相距二十码的香伯特后走出俱乐部空场，转向旁边的机械室。
门仍大开，我把佐薇放在控制台前。她有气无力地推动几根维多利亚时期绅士所用手杖似的古老拉杆，从半石半木制的控制台台侧弹出一块额外面板，就像CD唱片架。她半个身子俯在操作台上，伸手拨弄材质脆弱似乎一碰就碎的“CD架”，又有几块机关从台面里像老式木偶剧角色登场似地冒出来。
“呃，佐薇。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手持特朗宁向外扫视。“那雕塑没有到星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