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最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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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阳斌的家,阳斌裤腰那里别一只很大的钱包,他的卷发染了油,满嘴大笑,说,乖乖儿子,你们进来,看老子家里!

我们进去,他家里彩电、洗衣机、缝纫机、沙发、席梦思床,全部买好了,而且上面都蒙着罩子。

石小锁一下就跳到阳斌的床上,说:你不是坐牢了吗?

阳斌笑着,绘声绘色地说,只要有钱,什么不好办?老子昨天卖掉了一台日本松下电视机,乖乖儿哉,赚了这个数!……他把食指和中指在空中举着,直抖,要我们猜。

壮志说,那你不卖西瓜了?

他充满成就感地说,西瓜也卖,饭店也开,夜宵也做,地摊也摆,电视机也倒,乖乖儿哉,天空里都是钱啊,伸手一抓就是钱!

石小锁说,阳斌,你他妈就是狗,到死都吃屎。你能不能像韦雄黄这样,做点高雅的,有情操的事。

阳斌说,操你妈的个逼啊,天空里有钱你不抓,高雅你妈个头,你们他妈的都是猪不脓!

壮志对我示意说,走,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正在打开他家的电视机,换频道,又跑到屋子外面拼死命摇接收天线。

我回到屋子里来,说,阳斌,你家里还缺一台电脑,你买一台电脑家来,我就佩服你。

阳斌拍胸脯,凶凶地说,老子明天就去芜湖买,只要芜湖有,老子立即买回家,芜湖没有老子到上海买,老子让你们这些儿子瞧不起我!韦雄黄,你是我兄弟,我在里面蹲着,你来看我,我们就是兄弟,是兄弟以后我把头下下来给你都行。石小锁、壮志,你们两个儿子,在我眼里就是路人,我不认得你们。

石小锁说,阳斌,老子等你发了浮财,就来劫财,你等着。

终于某一天,我带壮志和石小锁去三公山打鸟。我喊阳斌一起去,石小锁和壮志不允许。我对阳斌说我们有三把枪,他说,太忙了,一车子菠萝今天要到。

路上,石小锁和壮志就臭我,说阳斌在单位不过是一个做小工的,他去摆地摊,老包都闭一只眼。

我说,壮志,你是做什么的。

他说,我和你一样啊,正式职工啊。石小锁也是正式职工啊。

我说,正式职工有什么了不起?

石小锁说,阳斌哪年过年不给老包送东西,就是要转一个正式职工。

从母山经过时,我带他们进了我老家的村子。看到我们三个男人带着三把枪,我们韦家大村庄所有的狗都出动,来撵我们。韦家大村庄分东韦、西韦两部分,东边的狗,西边的狗,这些狗不怕死,连枪都不认得,追咬,前趴,急停,群吠。我们一来,这个村子就热闹了。他们用枪托子打狗,我说,不许打我们韦家大村庄的狗,石小锁,是你家祖宗变的。后来出来了一些人,看着我们,小伢子躲在门边朝我们砸渣巴子,我们彼此都不认得。更多的狗跟着我们,追咬我们,欢送我们到大路上。

我说,壮志,石小锁,你们想不想听故事?

壮志说,韦雄黄,你家在这里你连门都不认一下啊?

我说,不认得,都是麻石堆的屋。我认不得我家门。

石小锁说,韦雄黄,这些狗都是你家祖宗变的?

我说,我虽生在韦家大村庄,但我大大不在这里了,我妈妈不在这里,我妹妹不在这里了,我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忆,我有一个妹妹,在这里长大。她告诉我,我们家祖上,从母山底下挖了一条洞,直通三公山。我家祖上还能乾坤大转移,一眨眼工夫,人就到了三公山。有一个日本人,跟着我家祖上学中国的道教,脱离了部队,日本投降后也不回国,说要接应日本鬼魂回国。我家祖上后来帮他赶鬼,直到把日本死鬼全部送走。

壮志说,哈哈,你家祖上是仙人啦?哪里有什么鬼?

石小锁说,有,我大大说南乡有一个仙人,能把虾子黄鳝变成阴兵对付鬼子,后来死在三公山一个山洞里,解放后才发现。有一次,我抓石锁,抓起来猫轻的,我吓坏了,我大大来,一掌推来,石锁又重了。我大大跟那个仙人后面学过道。

我说,啊?下次喝酒我和你大大聒一聒,说不定我们还是世交啊。我妹妹也上了大学的,她一般不会瞎扯。我又对壮志和石小锁说,你们千万别对老包说我又和你们在一起玩,他不让我和你们一起玩,老包可是我父亲的领导啊,他对我家里的事一清二楚!

这次打鸟回去,阳斌的屋被人掏了,阳斌捶胸顿足地哭,有人把他屋里的电视机扛走了,门锁被扭了,扔地上。他报了案。

围观群众说有一个小偷,体型苗条,身手矫捷,飞檐走壁,额头上有一块发亮的小疤,看到抓不到,我们看到他扛着彩电,就追,他掉转头,不走大路,从绣溪水面上飘走了。

阳斌喊,老子抓到第一件事就把他鸡巴割掉!

不久,出事了,在县城师范沙得心那里,开了一个关于我的讨论会,我本人也列席了。我之所以能被研讨,是因为我用一张椅子砸破了我所在单位一个总务主任的头,轰动了小县城。我一战成名。小县城的大学生们几乎都来了,认得不认得的,都来了,那年头大家都会为什么事而群情激奋的,他们一听我韦雄黄出事了,更要来,平时我做朋友还是很讲义气的。

我首先被迫陈述:“……事情是这样的,我要求给我房间装一个自来水龙头,这不算过分吧?我已经很尊重他们了,我提了六次要求,四次口头的,两次书面的。他们答应了,但就是不给我装。我要调动到珠海去,他们不同意。我要留下,他们又不给我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对得住我们知识分子吗?我们读了四年的大学,连一个水龙头都不配吗?我没想到变成单位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天我在会议室,我在看书,范主任是新来的,是我们单位第二总务主任,我们单位已经有第一总务主任了,他上任不到半年,他突然进来,骂我这个人没大没小的,我猜他是诚心骂我没有父亲,你们要晓得,一个没大大的人,最忌讳人家嘲笑他这个……我当场就翻脸,责问他,你说谁没大大?他反过来说你要是有大大的话你就会说话做事情了!我一头雾水啊。他还咕咕叨叨说我,说我不尊重他,说我到底是找他还是找三子的妈妈,他们两个都是总务主任,他以后肯定是第一总务主任,我装自来水龙头的事,如果要找三子妈妈的话,他就不管。我突然就举起一张椅子砸过去,我说,你们三个主任互相推诿,连一个水龙头都不给我装,我求你们已经千遍了!许多人拉我胳膊,他开始逃窜和自卫反击,然后他也砸,我们对打,我甩了六张折叠椅,有一张椅子把他的头砸破了,他也朝我飞了五章椅子……完事后,我在阅览室待着,我很平静,我干的事我当,你们抓我坐牢去。然后,他手下的几个人,壮志和石小锁,还有刚放出来的阳斌,也来了,吓唬我,他们立即翻脸,要和我动手,他们都是狗。”

大家没有鼓掌。但大家纷纷为我抱不平,说我不应该接受处分,至于承担医药费,要看情况而定。他们问,范主任的头严重吗,我说,没大碍。这样,有人就说,韦雄黄,你要认了医药费,你就认了错。二中有一个练习拳击的人对我说,有什么事要我上吗?我说,没有。

老于对众人说:“既然这是一个研讨会,我也推心置腹地说一句。其实,我们单位的一把手包大江是很关心韦雄黄的,他家里有个女儿,他早就看中韦雄黄去做女婿了,他家在巢湖,韦雄黄都去过他家几次了。我们一把手,和韦雄黄老爹是同学!”

有人说:“韦雄黄现在翻了船,以后老于你好好干,把你们那里的江山夺过来。”

老于说:“我和韦雄黄关系太好了,我们两个是唇亡齿寒。他犯事,我也要倒霉。”

老于顿时成了关键人物,大家都指望他能在中间斡旋妥当。老于说,我什么也不是,说话不管用的。

大家都是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纷纷议论说:“看来我们还没搞定世界,我们还要熬下去,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气人的事到处都是,最歹毒的是气死人还不要偿命的!这个国家,怎么有这么多的官啊,总务主任还分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分管内务一个,采购一个,统筹一个,谁能搞得清啊?小百姓就是要装一个自来水龙头啊!”

最后大家形成决议,从人道主义精神出发,头破了,可以去看他,但坚决不能认错,这是单位管理不作为造成的,反映了我们中国冗官冗员、人浮于事、亟待改革的现状。

正说着,沙得心慌慌张张进来了,说:“赶快走,我们的校长来了!go!她要说我们搞非法聚会了!”

沙得心拿着一个脸盆,立即装着下去打水的样子,先走开了。

大家一轰散了,从前后几条路口走开。我和县政府的小马一起从边门走到西大街。他办公室有一台电脑,我去那里玩过多次,我们私交深厚,同一所大学毕业的。

下晚,我从体育场踢球回来,一身的汗水。

石小锁在我的门口等我,我没理他,顾自开了自己的门。

他冷冷地说:“范主任说什么时候要会会你。”

我说:“你他妈的像狗一样。”

石小锁发狠地说:“我也要会会你。你等着。”他并不走。

我穿着一条裤头,脱下1号球衣,在公用自来水那里冲澡,看他不走,我用手挤龙头里的水流,朝石小锁身上飚,石小锁一闪身,就走了。

晚上,我又去了体育场,把我以前上大学时学过的南拳和排打功练了一遍,我腾空、侧身、三击腿,我的感觉不错,回来又洗了一次澡。前天范主任的兄弟,就是我们单位那个拉板车的,和我在一棵大树下相遇,他拉着一辆板车朝食堂去,朝我发狠说要打我。

我等着他们,反正事情已经做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你说我没大大,我就要砸死你。来吧,要来的都来!

包大江把我叫去,说:“韦雄黄,这是医药费单子,你看一看,我让黄会计在你这个月的工资上扣。……你的姿态应该高一点,买几个苹果去看一看老范。年轻人做事,自己永远不晓得!”

我到单位门口胡乱买了几只水果,硬着头皮,到了范主任的住宅。

我进去时,老范躺在床上,说:“坐吧。”

他的拉板车的兄弟一直跟我后面,在骂我,范主任把他喝走了。石小锁和阳斌两个人站在范主任边上,看着我。范主任说:“你已经拿了医药费,就不要再买水果了,一个月就四十三块半,还买这么多!”

我说:“没什么,就二十几块钱的东西。”

老范说:“二十几块钱,还少啊?我不怪你,你人来了就算了。单位要倒了,搞后勤这些事都他妈的不是人做的,老子马上要到上海去干了!”

阳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两天后,阳斌来到我的屋里,伸手就要和我扳手腕。他一下把我推到了洗脸架子上,我的洗脸架子折断了。

我回了一手,阳斌撞在了墙上,墙上掉下了一块水泥。

阳斌说:“走,到外面去搞。”

我不动。我提醒他说:“你把人家内脏打坏了,你怎么出来了?想一想。”

他说:“你先出来,我再跟你说。”他又来拉我。

我发火了,变成了瞬间野兽。

他忽然笑了,说:“韦雄黄,亲兄弟,别生气,范主任要我来喊你晚上到他家干酒。”

七点钟的时候,我准时去了。其他几个人,石小锁、壮志、阳斌都在。

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老于也在。

我喝了八两酒,除了老于我喝不过他外,其他人都不是我对手。范主任对我说:“现在有人要夺我的权了,你把我头打破了,她就更有把柄了。韦雄黄,你还不懂事,不会混世。老于就比你好,他已是工会主席了,还和夺我权的人家的三女儿搭上了。老于就是个精明人,看到了人家三子有后台,就坚决走这一步棋。你,韦雄黄,只会打架。我说你没大大,是说你没教养不懂事,你还不服?还拿椅子砸我?我是想指点你。”

喝到半腰中间,老于借故走了。我留在那里尴尬。

壮志忽然很斩截地说:“三子不会和老于好的。”

范主任说:“壮志,你要和三子好,我不同意。”

阳斌看着范主任说:“那我要和三子好呢?”

石小锁说:“阳斌你歇逼吧!三子不会同意和你好的!你都是进去过的人了!”

壮志朝石小锁说:“难道三子愿意跟你好?”

石小锁笑笑,说:“壮志,你已经有老婆了,你晓得丑不?”

壮志亮一下胸肌,说:“那人家女孩坚决要看上我,我也没办法啊。”

范主任倍感孤独,他的对手家的一个女儿就把他手下的几个打手的头绕昏了,更何况人家还有一窝女儿呢!

我心里更清楚一个事,屁大的一个单位,安插了许多领导,互相争权夺利,人浮于事,臃肿不堪,然后还窝里斗,搞出许多是非。眼下就是工会主席要退,找不到一个放心的接班人,现在范是一个人选,老于是一个人选。

三子妈希望老于得到这个位置,到处说范不好,说他是个流氓,手下养着几个打手。

老包是跟我提起过工会主席的事,但又说我嫰歪。

老于走后,壮志更大胆地说话:“什么三子不三子,我有老婆我会看上她?我天天去她那里打牌不过是想玩她一下。她住的那房子本来是分给我的,偏她夺走了,我就想在我的房间里搞一下她!”

哇,大家一起叫起来!主任也给壮志鼓掌,要敬他一杯酒。

壮志太放肆了。不过,他确实太英俊了,他要是动身去惹一个女孩,女孩很难有不动心的。

石小锁说,壮志,你他妈太缺德了,养儿子会没屁眼的!

阳斌笑说,壮志,那你到底搞到没?干了没?干了快活不快活?

壮志说,我搞到没搞到你都没感觉,你问什么?

我忘记了那天我是来干什么的了,我突然冲动地说,壮志,你要是敢搞三子,我就替老于整死你。

我的口气很霸道,也很刁蛮。

壮志也发飙了,说,人活着干吗啊,韦雄黄,整天看书有卵用!你书都念屁眼里去了!你1米8多白长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三子,你去问问她喜欢不喜欢,快活不快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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