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审合格后,八月份,我正式拿到了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交费通知和武汉大学新生行李签。
那一段,赵幸福似乎始终要和我好好谈谈,可我没有时间和她交谈,我有好多事情要了结。和一段生命了结,和一段日子了结,和一个地点了结。
她帮我收拾东西。
她说:“韦雄黄,你真的要走了?”
我说:“走了。祝贺我吧。”
她说:“就把我一个人丢在无为?我为了你到无为,你却跑了。”
我说:“不是还有丫丫吗?我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圆心。”
她说:“如果你又找到一个圆心呢?”
我说:“好了,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接下来我要做三件事,一个是筹集6000元钱款,一个是找找日报社的老张他们,看能否找到委培单位,第三是起走户口和粮油关系、档案关系。还有丫丫要找人带。”
她说:“丫丫在家你就放心吧,我,你也放心吧。昨天你姐姐韦江英来了,和我商量这事,她给了些钱给你,不多,不过是给我们请保姆的,她介绍一个老家的小姑娘来带丫丫。”
我说:“东门这个老人带丫丫也很好啊。”
她说:“老人年纪太大了,我怕她到我家路上摔倒了,我们还要负责任。”
我说:“哎呀你们真好,替我承担了生活。我姐姐没怪我吧,她整天说我有事不和她讲。”
她说:“我们女人就是操这些心的,这样男人就能在外面打仗。”
我说:“我这一次出征,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赵幸福说:“韦雄黄,我让刘爹爹给你算了一个命。”
说完,她就等我,希望我听她说我的命。
我笑着说:“你还信这个?是哪个刘爹爹?”
她说:“算着玩,刘爹爹是不收费的,……就是门前的刘爹爹。”
我说:“他哪里能晓得我的命?以前,我刚出世时,也有一个瞎子给我算命哩,我都忘记了。我妈妈说的。哈哈。别人怎么晓得我的命?我的命在我身上!”
她说:“命运是一个纵向的脉理,许多家人,一代一代家人的脾性,脾气,习惯,行为方式,交往方式,综合起来,合成了命运。”
我大笑,说:“哈哈,赵幸福,你想改行了?”
我无心探讨。到武汉大学报到的最后日期是9月15日。在这一段时间里,我要筹集到6000块钱委托培养费和000元的学杂费住宿费生活费等。那时家里的存款有一千多,我计划拿走一半,作为头个月的生活费和学杂费。赵幸福说:“你都拿去吧,我到月就有工资,够我和丫丫两个人吃的了。”
我怎么能拿她娘俩的钱?
我开始大肆借钱,随身带一个小本子,记下我所借的外债。
我从巢湖谢一平那里借到了400元,在石小锁那里借到了00元,在壮志那里借到了00元,在阳斌那里借到了800元,在老于处借到了600元,在沙得心那里借到了00元,在刘小梅那里拿了1000元贷款,在铜陵黑蛋处借00元,在铜陵路英海那里拿了700元。
我又到合肥,在老张处借了1000元。
当然,我也在一些地方碰了钉子,有些熟人彼此打了招呼,说一旦韦雄黄来了,就把钱包捂紧,他来肯定是要借钱的。
贴上武汉大学新生行李签,我托运走了一只箱子。
我顺道到洲上,跟老娘打一声招呼说我要走了,我没想到,她又给了我1000元。
九年,我带着一身的债务,离开了第一个工作地。
我的户口关系和粮油关系转移证明信息如下。
抬头是:安徽省无为县市镇居民粮食供应转移证明。
迁移人韦雄黄,男,9岁;定量标准14公斤;原住地址:无为县东门无为大堤防汛指挥部。迁往地址:武汉大学;迁移原因:升学;迁出地停止供应日期为:玖叁年玖月底;合计人数为:壹人;合计定量为:壹拾肆公斤。
在无为县档案局起出的档案显示:基础职务工资89元,职务奖金0元,工龄津贴10元。
我的心里充满了新生的希望和对未来的茫然,但这一种陌生感让我斗志昂扬,生命复苏,重回状态。
下一步是找委培单位。
为了替我找委培单位,赵幸福找到了我的叔叔韦诚想办法。我知道她最终是想找我爸爸韦敬。韦家这边的亲人,我是一向不认的。我很不高兴,摔了家里的一叠碗,我咆哮着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对付!”赵幸福知道我对这事一向的态度,就在边上哭。叔叔韦诚看着我,他懂我的脾气,他和我几乎没有交往,我的事,他都是听赵幸福说的。我长那么大没到韦家大村庄去过。我只是和姐姐韦江英说过话。
我打电话给武汉大学教务处,问他们档案关系的行走问题,他们说可以放在武汉大学,也可以放在委培单位。
我一个人到许多地方去找新闻单位谋求委培,我找到马鞍山报社的一个副主编,到巢湖通过关系找了广播电视局和巢湖报社,我把录取通知复印后,寄发到新华社广西分社、西藏分社等,到安徽日报社找老张,到南京找沙得心,到铜陵找路英海。
那一段,我把腿都跑细了,其中的艰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为自己的明天筹谋,我把一个小小的生命押在一个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上。我去了人家那里要买东西,给人家递烟,走时还恭敬地和人家招呼。
我只是没有听从赵幸福的规劝,去找我的父亲。
费尽周折最后联系好了铜都物产集团公司的集团报,他们同意接受我的档案关系,但他们不愿意为我上学出钱(有些委培单位还会为学员出学费的)。
为这,我又花去了000元。
我只好又去举债,高筑我的债台。
次日,路英海从铜陵到无为县城来,帮我搬运了一些日常用品到铜都物产集团公司去。他们和我签定了合约,我毕业后必须到那里工作,我现在已经是他们的职工了,他们在委托培养我去学新闻了。路英海自己开着车来的,隆重地给我搬家,而我的家,只是一只包,几件衣服。
我在一个月时间里,脚上跑出了许多血泡,手里攥了一大把车票,花了许多冤枉人情钱,最后只有这里答应接受我。
这样,我就算是换了一个工作单位,我的身份变了,我属于铜陵有色集团的职工了。
铜陵是一座新兴的工矿城市,工资待遇还不错,和我们县城一江之隔,有地邻关系。那里的很多城市居民都是早年从我们这个人口大县迁移去的。我对那里有感情,我从小不是在韦家大村庄长大的,是在老洲长大的,老洲到铜陵,就是一江之隔。从小我们买东西,都是到铜陵的,近。
我老娘几次三番地也要我调动到铜陵工作。
赵幸福没有为我高兴,上一次吵架,她掉着眼泪,默默地收拾家里一地的碎碗片,划破了手。
她看我那一段无比烦躁,曾劝我放弃去武汉大学读书。她说:“韦雄黄,既然你这么感觉不好,就不要去,你在无为县城这里,也会有一个好前途的。”
我很沉默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说。
过了好久,她又说:“你最终还是到了铜陵,回到了你老娘那里。”
我在无为这里有九年的生活,我将要和这里的一切告别。
我在这里的生活就要闭幕。
我默默地收拾很多的东西,家里各种各样的发票就有一叠,记录着我这些年的生活形态:
1986年11月8日,双层三角牌电饭煲,76元7角,无为县五金交电化工公司门市部,五交化商店阁上门市部;
1988年8月7日,无为县供销社商场,友谊牌洗衣机,549元;
1989年4月号,无为百货公司批发部,熊猫收录机1台,607块;5月1日,又在同处买合肥产牡丹吊扇一只,15元;
1990年1月1日,买苏州产孔雀KQ54—9型号的1直平彩电,调拨价050元,特税1650元,安徽省芜湖五金交电批发公司发货单,盖家电调拨专用章;
1991年月17日,在合肥百货大楼钟表组买日本东方星自动双历男表,180元整;
1991年8月10日,在南京市新街口百货商店,东方双星自动双历女表,14元;
199年7月日,安徽省无为县百货公司批发部发票,188升扬子冰箱,1850元,同时在无为广播电视器材家用电器经营部购买稳压器一只,16元等。
另外还有羽绒衣、茶几等发票。
车票是:
1989年到巢湖到蚌埠、蚌埠到石家庄、石家庄到广州列车票各一张,同时从广州到海口、广州到花市汽车票各一;
1991年巢湖到山西大同列车票一张;同年合肥到广州飞机票、登机牌各一张;
199年4月14日下午6点,乘坐武汉长江轮船公司四等快班,由芜湖上水到达武汉,8号码头上船,票价是40元,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武汉市分公司的港航旅客人身平安保险凭证,保险费1元,保险金额1万元人民币。反面写着“旅客须知”,其中第一条条款为,旅客进站开航前小时内检票上船及到达目的地下船出站前,由于意外事故遭受的人身伤害和因意外伤害所支出的医疗和医药等项费用均由本公司按规定负责赔偿,第二条,旅客应在遭受意外伤害4小时内与客运部门联系,凭此证及有关证明(乡、镇以上公立医院证明、原始医疗、医药费收据、病历、港监及公安部门的证明等)到本公司索赔,第三条是,旅客本身疾病、自杀、斗殴或犯罪行为造成的伤害,本公司不负给付责任。落款是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武汉市分公司国外业务部,地址武汉三阳北路三阳小区十四号楼;
199年4月19日9点0分,由武汉下水到达芜湖大轮票两张。
其它还有:武汉市总工会琴台工人文化宫,门票副券,1角;广州越秀区流花行李保管站收费凭据一张;广州新达出租汽车队的客车票,到深圳,0元;广州市税务局的旅业房租发票一张;无为到合肥汽车票8张;无为到巢湖汽车票19张;无为至二坝、芜湖,安徽省公路汽车客票14张(含交通建设专项资金等),无为至铜陵汽车、轮船票10张。
我个人的所有信件和明信片全部存放在我的一个抽屉里,其中有赵幸福的情书十二封,小闲的信件六封,其它信件一百四十封,各高校招办信件八封,还有很多明信片。我收藏了那些色彩美丽的明信片,还曾在墙上张贴过。
我走前,赵幸福莫名其妙地在家里哭哭啼啼,我很生气。我们之间处在一种奇特的关系中,我变得无比冷漠,也不去和自己的女儿亲热。
最后,赵幸福说:“韦雄黄,你就要走了,我再劝你一句,你到大韦庄扫一下祖墓,我叫一辆车,陪你去。”
我兜头给她一冲,说:“扫什么扫,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她比我理智,不和我吵架,冷静地说:“你已经为这个吃亏了,你还在吃!韦雄黄,你被你疯狂的性情主宰着,你会……我……我很担心我们,你的十年之痒,我想……留住你。”
我没听她的,没去认祖归宗。
我没有吼,平静地说:“我不想吵着架出门。”
赵幸福妥协了,说:“那好,依从你,我不坚持了。你安心走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