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淳于祁一脸烦躁的往树根上蹭去脚底的泥巴，抱怨道：“这山路真是难走，你看这沾得我一脚泥。”
流云骑在马上观注着前后队伍，一边劝慰道：“先别管你鞋上的泥了，后面粮车的轮子陷进去了，快看看去。”
淳于祁转头望去，后面几个役夫正合力推着粮车，马儿不断挨着皮鞭，奈何车子像是长在地上一样，任它如何努力也不见效，只能白白挨打。要是它能说人话，估计早把那挥鞭车夫的列祖列宗问候个遍了。
“这真是要了命了。”淳于祁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这情况，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阳丘啊？”
流云环顾着林子里的环境，连日的降雨将层叠遮天的绿盖洗得像新芽一般，也把这土地浸润成一团浆糊。五步一坑十步一陷，害得队伍走走停停，两天才出了徐国国境，前路还指不定是什么鬼情况。这是流云第一次指挥长途行军，往昔在巡卫营里攒的那点带兵经验完全不够用。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比谁都着急，急中生躁，怎么自我调解也无济于事。
“淳于。”
“嗯？”
流云跳下马，拉着淳于祁走到一旁，低声问，“你爹有教过你行军术吧？”
淳于祁点头道：“教过啊。”
“那你不早说。”流云急得顺手打了淳于祁一下，追问道：“那像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淳于祁还在郁闷流云为什么打他，然话问到这儿，他又不自觉的回忆起父亲教授过的军略。
“呃……我父亲说阴雨天不宜行军……”
流云无语的盯着淳于祁，然后又是挥手一掌打在他身上，责问道：“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疼啊。”淳于祁搓着痛处，委屈的说：“我知道的那些行军案例跟咱们这个都不一样，我父亲也说战事瞬息万变，军略在于活用求变。我也是头一回带兵，实践经验比你还不如呢，哪有那么高的觉悟啊？”
“啧，你倒是挺诚实。”流云苦闷的挠着脑袋，“难怪大司马不让你上前线。”
“哼，想到这个我就来气。”淳于祁叉着双手不满的说道：“难得有机会可以实践学习一番，偏要我留守大营。”
流云抬头看向后队，帮忙推车的人又加多了，这次还用上了树干卡在轮下作撬杆，可惜两者沾水湿滑，让众人的智慧在这会儿起不到多少作用。
“大司马那边等不得，咱们这五百人不能在这林子里瞎浪费时间。”流云转身上马，淳于祁追上来问道，“你想怎么做？”
流云收紧缰绳，道：“让弟兄们把车上的粮食卸下来，车、箱等重物就地抛下，每人领上五天的口粮行军。”
“这会影响士气吧？”淳于祁担忧道。
“现在这样才真的会影响士气！”流云对淳于祁说：“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若在中途不幸遇上绕道的敌军，带着这些东西别说应战，连跑路都不方便。”
淳于祁思考着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与我父亲讲过的强行军有些相似。”然后又疑惑的看着流云问：“不过后边那句话怎么那么不好听啊，动不动就跑路投降的，太丢人了吧？”
流云轻笑不语，驱马向前，向前队的役夫传达命令。这些人倒也精神，并没有因为路况不好而犯累犯懒。到底是农户出身的，习惯了上山下田。可惜这是行军打仗，杀人不在他们的特长范围之内。要真遇上敌军，他们这登山如履平地的技能真适合用来冲锋么？
当然想归想，流云打心底祈祷着这一路平安无事，与大司马会合后欢快的班师回营。不能一举攻破扬都打垮敌人，这场仗的意义基本已经丧失，现在敌人又有了增援，连占地防守都会渐显吃力。除非能再打一次漂亮的奇袭战，彻底摧毁敌人的战意。只不过要实现这样冒险的战略，其主帅的指挥能力，得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啊？
……
“奇袭？”杨怀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徐梁道：“这不可能吧，邓军龟缩信都城内快一个月了，哪会突然长了胆子敢奇袭咱们？”
徐梁推动着战略图上的军俑，自信的笑道：“正因为你觉得不会，才说明有这个可能。出奇不意，方可制胜。”
手一用力，兵佣正面躺倒在徐军大营上。杨怀凑近来仔细察看着徐梁的推演结果，两军城寨相距才三十里，地势开阔平坦，徐军大营驻于大道之上，周围无山川为屏，而且分兵之后人数也不占优势。两方实力近乎相当，若对面邓军主帅用兵得当，还真有打赢的可能。
“据说邓国守军的主将叫于合，在邓国算不上什么名人。”杨怀说，“更没听说过有什么出名的战绩，这样的人，有这样的魄力么？”
徐梁走到营帐门口，背着双手远眺营外，“不知底细的对手才可怕，我军几番强攻他都应对有方，却又不显出真本事。但一味死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加上现在吕国也出兵了。前有强敌，后无增援。若不能打一次胜仗，恐怕邓军士气会提前崩溃。”
杨怀走到徐梁身边，问：“如此说来，这于合是没得选了？”
徐梁挑着眉反问杨怀，“呵，你以为孤分兵占地是为了什么？”
杨怀恍然大悟道：“引蛇出洞！”
徐梁满意的笑了笑，算是给予杨怀的赞赏。“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于合的面前，他们能轻易放过？更何况我，是‘杀’了他们公主的罪人呐！”
“杀害邓玉的罪人”，这在于合看来的确是事实。没有徐梁掀起的动乱，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的战事，邓玉也不用活在“死人”的阴影下，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孤魂。
牌位上的金漆字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辉煌，映在于合的双眼中，晶莹点缀，透着一股强悍的神威。
“将军，时辰到了！”
门窗上的人形倒影在报告完后自觉退去，于合不急着回应，仍跪在邓玉的灵位前端正注视着。良久才轻闭上眼，抿着双唇，仿佛是做下一个重要决定。然后朝灵位三拜，抬手为自己的头额系上白色孝带，起身转而拉开大门。门前一众将领早已等侯多时，每个人的额头都同于合一样系着孝带，夜风扬起长尾，但每个人的神色却都坚定异常。
“诸将！吾等今夜报以赴死决心奇袭敌营，必要手刃贼子徐梁，取其人头，为公主殿下报仇！”
于合振臂一呼，众将群起响应。
“手刃徐梁”的声音如洪钟般回荡在漆黑夜空，吓得鬼魅四散而逃，却激励了全军应战的勇气与信心，仿佛胜利已在眼前，只待挥刀取来。
“杀……”
怒吼长哮，马嘶长嘤，混杂着震心的脚步与错乱的兵甲，在静谧的周围突然一时响起，惊走了梦魇，让凡人在恍惚之间忘记了害怕。直到邓国大军在眨眼之间奔入大营，他们才被慌乱控制了身体，拼命的逃离这死地。
“徐狗军心崩溃，左右随本将杀过去，直取中军大营！”
“冲啊……”
“不留活口！”
敌人的屁滚尿流让冲杀的大军更增信心，每个神经都止不住兴奋，跟着人群强袭猛进，如入无人之地。
可是这也太容易了吧？
曾经不可一世的徐军竟然彼一接战便慌不择路的逃走，这反差之大，就算于合再怎么报仇心切，也不由得静下片刻思考其中的变故。
“搜寻左右营帐，看有无埋伏。”
士兵也随之镇定了不少，纷纷窜进靠近的营帐，里面无一不是空无一人，但四角却堆积着不少陶罐，好奇的士兵用剑敲破，一股黑亮的液体瞬间铺向地面，隐隐的清香顺风扑鼻，吓得士兵忙退出营帐惊呼，“是油！帐内藏着油……”
“有诈啊……”士兵的恐惧瞬间传染全军，于合也惊了，军心不定久留无益，得赶紧退兵才是。
“众军听……”
“嘣……”
一个令字未及说出口就被一声惊雷打断。
惊雷？于合下意识抬头转望夜空，那本该是漆黑的天幕，此刻却被一片火雨照得透亮。那浮于其中的水云也被染成了晚霞，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