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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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低走,细雨绵绵。

整个长须岭笼罩在如纱般的烟雾当中,宛如仙山灵地,墨黛肃穆,安静宁和。

营帐内燃起的火炉中“噼叭”作响,火星翻腾,在凉凉的梅雨湿气中嚣张不过一瞬,便与其融为一体,化作青烟,尔后消失不见。

流云缓缓睁开双眼,被窝的温暖让他心思安逸,视线懵懂的左右飘移,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回忆中的熟悉样子后,才捋清脑间思绪,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起身。一阵筋骨强烈的酸胀让他忍不住猛吸几口凉气,沁入心脾。刺激得力量瞬间消散,不得已又躺回到卧榻上。堵在心头的气息方才顺利的呼出,还带着连连的痛叫,那声音像是啼哭,又像是嘲笑。

“哟,都尉醒了!”一个年轻役夫窜入帐内,见着流云莫名的欢喜,跑过来搭手扶着流云,“哎慢点儿,您身子还在恢复当中,切莫乱动。”

役夫帮着流云坐了起来,又贴心的替他按捏着身上肌肉,活络筋脉。“您这一躺就是八天,身子骨难免酸疼,小的给您捏捏。”

“嗯……多谢了。”流云享受着酸痛紧迫和舒缓交换带来的快感,问道:“真没想到我能昏睡这么久,淳于校尉呢?”

“哦,这几天连连下雨,咱们也没操练。校尉也正好可以静心养养伤!”

“他受伤了?”流云惊奇的转头问道:“怎么搞的?”

役夫蹲到榻边,替流云按着大腿,说:“就是追那个女贼时受的伤,还别说,那女贼看似柔弱,没想到武功那么厉害,淳于校尉同她交手不过二十招便败下阵来,最后让那女贼夺了马逃出大营。”

“这样啊……”流云凭着役夫的讲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成双一个女子只身寻找赤鬼的下落,若没些真本事,哪敢担此大任。那几番与自己的纠缠,都是以试探为主,彼一交手便避让退走,不肯亮出杀着。这次下手伤了淳于祁,想必是被逼急了。

“不过这女子也是奸诈,放火引燃马厩,惹得马儿惊慌奔逃,营里一片混乱。校尉分了心,这才让她占到便宜,可不是淳于校尉能力不济啊。”役夫积极的解释道:“都尉别因此怪罪于他了。”

流云笑着宽慰道:“没事儿,他尽力了,我不会怪他。”

役夫憨笑的点头,道:“哎,那敢情好!”

流云不禁心生感慨,平日淳于祁在训练场上对这些庄稼汉那般严苛,没想到相处期间还生出了感情。这便是军旅生活的魅力所在啊,人人各自离家,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彼此相互依靠,在战场上以命相托。与子同袍,从此便是生死弟兄。

而成双的安然离去,也让流云舒了一口气。赤鬼实现了它的心愿,自己也仿佛是卸去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肩上轻松了,但心底却有些无端的落莫。以前嫌弃赤鬼的种种,一时涌现在脑海,变做回忆的画面,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也禁不起沉重一叹。

意识控制着左手移到胸口,那里已经没了晶石的触感,只有温热体温和平稳的心跳。流云掀开领子低头看去,胸膛上只留下一块巴掌大的血红印子。这是赤鬼存在的唯一痕迹,也证明着流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流云兄!”

一声呼唤打乱了流云的心绪,木讷的抬头望去,正见淳于祁欢喜的跑了过来。

“你可算是醒了。”淳于祁坐到流云身边,上下打量着,问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流云笑着点头道:“好多了,就是饿得没什么力气。”

役夫忙识相的退开,道:“您稍等,我这就去叫膳房弄些吃的来。”

流云看着役夫活跃的身影,对淳于祁说:“这小子好生机灵,将来必成大器啊!”

“嗨,别说笑了。”淳于祁正经的问道:“那女的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流云犹犹豫豫了小半会儿,才吞吐的说道:“她啊,拿走了赤鬼!”

“什……”

淳于祁刚叫出声,流云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就知道你要瞎叫唤!”

“废话……”淳于祁推开流云的手,按下激动的情绪,低声道:“她可是夺走了赤鬼啊!且不说对你自己的损害有多大,要是让君上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淳于祁的话虽糙,但道理是有的。徐侯赐予流云的官爵,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看在赤鬼的份儿上。“可是,这是物归原主啊!”

“物……”淳于祁双眼睁得老大,里面写满了疑惑,“这女的是烈山家的人?”

“没错,烈山家暗卫,百里氏的后人。”流云说,“证据充分,我没理由不信。况且这并非我愿不愿意还的问题,而是赤鬼愿不愿意走。”

淳于祁一时无语,他虽然不是武魂甲士,但对于武魂甲的事,他却是异常清楚。流云不是赤鬼侍主,想走想留都不是他说了算。

“如果你不还,赤鬼会杀了你吗?”

“嘶……”流云挠头思量道:“也许吧,如果它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会用‘武魂助阵’,直接把我控制了,当成它的架撑子大摇大摆的离开这儿。”

流云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傻乐,但淳于祁的表情却是无比严肃。“这对于你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笑得出来?”

流云伸展着双臂,一手在淳于祁肩背上拍了拍,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过多的考虑也无法确定未来的事,淳于祁被流云这过分的洒脱弄得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门口不失时宜的出现一个役夫,拱手向流云禀报道:“都尉,前线有传令兵回来!”

“快请!”

流云和淳于祁面面相觑,“难道大司马这么快就缺粮了?”

传令兵走进帐内,也不解身上披的油布斗篷,近身拱手向二人行礼,道:“两位将军,大司马欲领军退守,急令二位出兵接应。”

“退守?”流云惊呼道:“大司马亲率两万余精锐南征,一路势如破竹,怎么会退守呢?”

“申国出兵了!”传令兵有些愤恨的说道:“我军攻到扬都城下,扬侯以称臣结盟蒙蔽大司马,为申国大军增援赢得了时间。”

“那、现在我军情况如何?”淳于祁起身追问。

“我军遭两国军队里外夹击,虽战力强劲,但也抵不住敌人海战术的轮番进攻,不得已后撤,现在阳丘一带设防。”

“地图!”流云一声催促,淳于祁忙从桌上取来一卷东境全域图交到流云手上。“阳丘……”流云手指在地图上寻觅着目标,找到之后又查看着周边地理情况,“阳丘与我们相距五百里,中间隔着山岗密林,行军不易。但面向敌军的地势却相对开阔平坦,若敌军有心反攻,大司马处境堪忧啊。”

“即是这样,那大司马为何不早早退回国内?”淳于祁不解的问道。

流云眉头轻蹙,鼻息深重。“怕是舍不得这打下来的五百里地吧!在阳丘设防,且战且退。所以需要我们去接应,为的是清查退路,以防敌军绕道合围。”

淳于祁和传令兵都不说话,因为心中对流云的猜想深深信服。以大司马的个性,绝不会将用血换来的土地轻易让人。敌军想要,就得同样拿血来换。

梅雨笼罩的东南之境看似如水墨雅素,而在这青烟遮蔽之下,却是一片赤血地狱般的景象。人与人的厮杀狰狞让鬼神惊惧,刀光剑影闪耀在呆滞与疯狂的双眼中,伴着狂如野兽的叫喊,用尽力气劈开血肉,让白骨现显。

强烈的视觉冲激着大脑,谁还认得清自己是谁……

折断的旌旗躺在泥泞之中,被千万人践踏,谁还认得出这是谁家的荣耀……

只有失败者的惊叫与胜利者的呼喊让各自记住了彼此的处境,在这场同类相残这游戏当中,他们似乎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只会用动物最原始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直到战事告一段落,他们才会渐渐恢复人性,恢复象征为人的礼仪,重新用语言来诉说对生死的喜悲,对胜败的欢怨。然后在收拾好心情之后,重新制定下一场杀戮计划。

这就是一件赤裸的事实,但操控游戏的玩家会给它安上一个好听的名号,“争霸之战”!这已经不单单是对名利的追逐,还有所谓的荣誉,将自己本身打造成一个传奇,供后人瞻仰,学习,崇拜。这种意识之于俗世名利来说更显得高尚,也更容易让有志之识为之疯狂。

然后杀人便成了功绩,被杀就成了牺牲,战争成为了美谈。因为这是争霸,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传奇的机会。所以无关对错,也无人会在乎对错。

久而久之,这些也就成了参与其中的人的自我安慰。特别是面对着满地的尸首时,这套道理更加适用。在心中默念着这是忠君之事,悼念着同袍这是为国捐躯,同时也为活着看到胜利而沾沾自喜,口中还不忘对四下承诺着要敌军血债血偿。

振奋的高呼因这一句话又再次响起,不谙个中道理的人或许是动了真性情要杀敌报仇。他们怎么想,对于主导士气的大司马徐裕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大家坚定了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只有杀戮才能拯救和成就自己。至于这背后的意义,不需要他们明白。

胜利维护了这争来的五百里土地,也让申扬联军再一次了解了徐国军队的强悍。而主帅徐裕的名声,自然也会在这一场场战役中累积升高,让他成为国民心中竞相歌颂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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