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堪重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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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吴娅发出一声狠狠的咳嗽。庄枫向她保证不需要,这是第一次听到他亲自说出不要钱。她在庄枫眼里看见一丝同情。

“有些事需要你们自己去做,”庄枫冷静地说,“下一次,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程序。”

“如果能让他保命,我让居北跟着你。”

这时,他们都沉默着,思忖着当事人生命关头每个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庄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如果这就算达成了一致,今天的商量就到这里。”

手机铃声响起,每个人都抬起头。铃声来自庄枫的包里。他翻出手机,说了声“你好”,然后走进卫生间。

过了一会,他面色凝重地走出来,喃喃地对方娟、郑航说:“对不起,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如果你们还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方娟转头看了郑航一眼。“你先走吧,我们再呆一会。”

其实,方娟和郑航留下来没有多大意义。与律师的艰苦谈判,让主人一家非常疲惫。庄枫一离开,他们便躺进棕色的旧沙发里。

吴娅换上了一件粉色浴袍。过去半年,她一直穿着它,当作不出门的借口。她才三十多岁,却日益见老,黑色的短发根根竖起,发根处都已发白,她也不管不顾。除非她母亲过来,拉着她去理发,否则,她就一直躺在沙发里。她总是微微侧着,嘴巴稍稍张开,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机。

案件刚发生时,方娟就见过吴娅。邻居说,那是她最美丽的时候。每天早晨六点起床,洗漱、化妆,用种种发饰束起黑色长发,需要整整半个小时。然后弄好早餐,丈夫、女儿坐上餐桌后,她要试三四套衣裙。七点半,丈夫去农产品店开门,她则送女儿去幼儿园。完了,再去店里,跟丈夫厮守在一起。

自从警察从家里带走丈夫,她再没去过店里。幼儿园安排了车辆,到她家门口接送,女儿就独自来去。

后来,曾氏来到了家里,接待络绎不绝来探访的亲戚,做饭菜,打扫卫生,默默地打理家里的一切,让孙女感受到家里的活力。

其实,曾氏的状态也是极差。孙女不在屋里的时候,她像游魂一样,紧握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在房间里来回晃荡,眼神空空。她是个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世态炎凉,看得像春秋四季一样准。

每天晚上,把孙女收拾好送去睡觉,她就和吴娅一起坐在沙发上,像僵尸一样,不停地看不费脑子的电视。里面播放什么,或者不播放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有那鲜明的颜色,在她们脸上闪来闪去。

那时,她很理解吴娅不想出门。邻居都在议论。她在菜场买菜时,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说她是杀人犯的家人。她很生气。没错,我是杀人犯的母亲。这种事也可能会发生在你们身上。但她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

她不得不保持振作,孙女还要靠她呢。店子由居北在打理,但她不得不时常去关注。小儿子有点脑子不清醒,没她提点,也怕出问题。

方娟觉得这一家人过着怪异的生活。她跟郑航不时地向他们中的某人提问题,但他们纷纷把头向后仰,整个肩膀陷在又软又厚的沙发里,时不时地发出酣声。但你又发现不了是谁在睡觉,只要一提问,他们会立刻醒过来。

看着衰老的曾氏,方娟很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在这一家人中,她算最坚强的,但也最疲惫。她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头开始疼起来。那种疼先是像脚步声,“咔嚓”、“咔嚓”、“咔嚓”;然后就如擂鼓,“咚咚咚”地狂跳。他蹲在假山后面,蜷起身子奋力抵抗着。

可就在他与它对恃的时候,那种疼忽然消失,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深刻的孤独的被抛弃感。他觉得崩溃般的失败,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委屈、失落和愤懑。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对,却又说不出他们怎么不对。

身心折磨慢慢过去,他在假山上靠着,松了口气。五年来,它们总是在他沮丧的时候突袭而来,在他准备迎接挑战时,悄然而去。

这已经不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碰到的事情,他早已多次遭遇这种挑战。只是这种事情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他掏出望远镜,对准那个窗口。情况不太妙,与他生命有着奇妙交集的两个人——方娟和郑航竟然会同时出现,而且如此默契,不能不令他浮想联翩。郑航说话少些,方娟说话时总是偏着头,在他的高倍镜头下,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即使他看清她每一个动作,他也不懂唇语。

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说什么,正是他跟踪他们的目的。

他身体颤栗,嘴唇紧闭,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他意识里感到有些微的嘈杂声。折磨并未完全离去,虽然他已经做好准备,但心里的那个“他”低头瞪视着,一副严厉又顽固的模样。“他”说:你知道吗,孩子?到了该坚强的时候了。要么行动起来,要么就这样永远沉寂下去。

他不甘于沉寂,可他尝尽了挫折和冷漠。他曾经以满腔的热情拥抱生活,以最好的准备和勤勉捕捉机会,可机会并没有如期亲睐。他凭着美好的想像接受了书本上高尚的字眼,可现实的阴暗和残酷无情地击穿了梦想。

他在与生活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包括爱情。

他在一次会议中认识了方娟。看了第一眼,他便认定方娟是他的,只有方娟才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抓住一切机会主动为方娟买各种酒水饮料,用尽一切热情与她推心置腹地聊天。他还不断地、极其渴望地提出各种聚会的要求。

但是,方娟总是漫不经心地顺嘴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却从不兑现承诺

比如,他说,小娟,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她说,好的。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左等右等,却从不见她踪影。

他说,小娟,我们周末一起去爬山吧。她会说,好的。周末到了,他借车去接她,不论如何打手机、摁喇叭、敲门,她就是没有回音。

他说,小娟,我们去逛街吧。她会说,等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可是,处理到一半,她要去那个部门送资料或其他什么,再也不会回来。如果他跟着,她就会约个闺蜜,在后门接应,然后发个短信告诉他,她们已经逛了半条街。

她当面拒绝过,可惜,他只当是她口是心非。

这是个什么样的游戏,旁观者一看便知,但他乐此不疲,直至方娟拒绝他所有的邀请。

在那个凄冷冷、一个人独居的家里,他放声大笑,自黄昏至天明,直到需要去赖以谋生的单位报到,他都还在笑,只是已经浅淡很多。后来,这种笑一直挂在他的脸上,成为他迎来送往的招牌。如果他们知道……

当他首度为他的计划选人时,心中并未感到焦虑,反而比较好奇自己能做得怎样。这种事不需要求人,不需要借力,社会炎凉刻薄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刚开始是以深夜梦魇的形式出现,只不过是一种消遣,那时他总是独自一人,而且没有人在意他。后来,这件事占据了他清醒的时间,变成一种迷恋、狂热,一种侵蚀个人本质的需求。

他的选人并未经历反复,因为他心里长久以来一直就有痛恨的对象。他觉得自己沦落如此,那些人有着直接的干系,或者说就是他们造成了他的失败。

现在,他更要让他们难看,让他追求不到的女人看看。他会感觉到愤怒犹如在血管里打鼓。你以为我很弱吗?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嗯,我会让你们看看这一切……

第一次,他非常小心谨慎,不让自己与那种事有丝毫关系。他精心选定对象,精心谋划每一个步骤,套用某个现成的案件精心安排证据,并虚拟了法庭情形。等到终于需要执行行动时,他换上伪装的道具,而且只使用从当事人家里偷来的东西。

在他的心底,要让任务完美,必须执行三个原则:耐心、细心、精心。看吧,自以为是的女人,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

最后,行动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执行。无声的搏斗、飞濺的鲜血以及留在死者身上的“凶手”痕迹,构成了梦幻般的一案双命。

他的手连抖都不会抖一下,这个世界也不会在意这起案件。因为,这些草根不如的生命,于己于家于人于社会,消失比活着更有意义。

他把时间选在春夏之际。因为那是他痛苦来源之季,是他陷入单相思之季。他在这段时间实施行动,接着……

公安简单地侦查,检察轻松地起诉,法院悄然地审判,案子就会完结,一个个他痛恨的对象推上断头台。他则安心地回到日常的生活。

心爱的女人,你还对我不屑一顾?还认为我无用吗?

然后……

什么都不会留下。这样的案件发生再多,报纸连提都不想提,所有的人都在继续生活,或许还生活得更好。只有他仍孤单一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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