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听得身后关门声时凌云霜开口,我浅笑打断她下续的话:“没有不知道,你做得对,如今算是我明了一切的时候了。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怕是瞒到死我都不会知道这一些。”
“你……”她欲言又止,我从袖中抽出手帕,暗红色的素锦用金线绣着梅花,一切他早已告知与我,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如今这一切也该是打醒我了。成不了枕边倾语之人,到底是我福薄,这些日子以来的谎言也是够了。
“这一切,还请你告知我。”我擦去嘴边的血迹,隐隐闻得檀香味。这手帕,也是他放在我手中的吧,既是属于他的一切,扔了便是。我走到床边,微闭一闭眼,径直将手中的帕子扔到水盆中,未干的血迹沾水便化开来了。我盯着发愣,凌云霜却是看着我不语。
“人心最是能受得住苦难,生命之诚贵也在于此。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因为某件事而颓废,又或许我已过了那个年纪了。”轻沾浊水,身上泛起一阵冰冷,我只更加清醒。留着的,不该留着的都已经消失了,我又有何眷念呢?
“若是如此,大约你也可推测这一切吧。一切便是如此简单,只是你被蒙了双眼,一切便看不清了。”凌云霜恢复往日冷淡的模样,我暗暗赞叹,不愧是一族之长,刚才的伤痛也不知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她是个极其能容忍的人,可笑我竟没能看出来。在王城她心中念着凌云木,却是十分清醒,在她生病之时说的一番话,如今想起,也不知几分是计谋。凌家人善于谋略,乱世驰骋沙场,繁世即是谋心,避世凌家,哪里是真的避世,这世人有几个能算得过他们?
“关于盛子墨的背景,你查得了几分?”我直奔主题,与这种聪明人说话最省口舌也最省心,只是她听得我这话却是摇摇头:“没有分毫,关于盛子墨的是还是因为她近几年在安国走动的多才查得的,我们这几个邻国,全没有一个关于盛氏家族,说到隐蔽,还真能与你们关家相比!”
我笑道:“你真的认为关家算得上神秘吗?若说安国没有建立前关家神秘倒是有几分,但你不要忘了当年淮安太后与各国商谈的筹码,那可是关家的秘密,如此你真认为关家隐秘了吗?如今关家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安国与关家唇齿相依,必是共存亡的,这一切,我想你该能料到吧。”
她看着我眼中多了一份赞赏,随着她眸光暗了暗,压低声音朝我询问:“如今这局势,我们该怎么办?”我笑了,眼中滑过一丝狠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岂能任人欺辱?“巾帼女将,你当得起这称号!”凌云霜向后仰了仰,其实在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女子被强迫当家,这本身便是一件艰难的事,走到这个地步,我们又如何有退路。
只是春寒心冷,再暖和的风也吹不化心中的寒雪。
从前说自己心中无恨,只是那时固执地认为他心中有着我一份位置,我想他必也恨着我给他带来的一切吧。手中蔓延的黑线仅仅只是我一人的痴想,他不过顺着谎言潜入我身旁,盛子墨也是舍得将他留在我身旁,难怪三年间多次探望,本是夫妻,又怎会奈得住分离呢?
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与我燕好之时心中想着念着可都是她,我何其蠢笨才会落入这一个浅显易懂的圈套?
我关山月,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愿再为他动情,若是有,也只有恨!曾恨不上,如今便也一块算上了,我与他同生,必定争得个一死,他若活着,我必要他死,他若笑着,我决不安稳一日。既是睁着眼,便决计让他付出所有的一切!
“你哭出来吧,何苦拘在心中让自己难受?”凌云霜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给了她一个轻快地笑:“我们是女子,女子若是自轻自贱了,便没有人看得起自己的。我绝对不会放弃我最后一丝尊严,我是受骗,但我也不是什么自艾自怨的女子。山月早已是死去了,这安国上下都知道的,公主山月途遇匪徒,遇刺身亡。如今在这里的,是守和。而背叛我的,是石辛,我们两不相干若有牵连,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我便是拘着自己又如何,我若我能够落得下一滴清泪我也能够述说我的悲怆,我也可以解脱我心中的痛意,然自始自终我都是一个无泪的女子,便少有几滴泪,也统统落到他身上了,何其悲哀何其可笑!
“你好好养着吧,我们在这,他们不会亏待我们的,留着我们,便是握住了凌家和关家的命脉,更是握住了我兄长的软肋,千万善待自己,莫要损了一分一毫。不值得!”我轻轻按住了凌云霜的肩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她点头,轻声应了声“自然”。
我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如那个伙计所说必要用银针检验,见没有任何异常才敢喝。我看着奇怪,她笑了一下,冰冷的脸庞有了些许嘲讽的笑意,坐起身来,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白色的碎布出来,摊开,我愣了一下,“自家性命若要保全,便只能靠自己,什么都靠不住,唯有这实实在在的物品能够说明一切。”
那白布上十多根银针上,针尖皆是青黑。
“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我不过一介落魄之人,正如公主所说,人为刀俎我为肉,我自己若是不宝贝自己这一条性命,怕是没人在意了。”越说她眼中越是黯淡,我知晓她想起了凌云木的事,不知如何劝解。说实在的,这隐世三家如今全都纠缠在一起,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
“你好好养着身子,切记一切小心,我先出去了。总不能留在这里,明日我再过来,还请一切小心。”我嘱了她一声站起来,想着要面对的一切竟是疲惫万分。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定要坚强,没有了任何依靠我也只能靠自己。
她点点头,躺下身去。我想如今谁也没有办法静心,我或是那已经离去的人。
推开门见原先那伙计便在外头守着,一见我便殷勤地喊了句少夫人,我当即沉下脸,冷声说道:“怕是承受不住你这话了,你家少主娇妻在旁,我想自己受不得你这话,你也说不得这话。你们家夫人,是盛家的闺女,十五结姻缘,如今怕是有几个孩儿了。”
伙计先是愣了愣,见我越说越刻薄有些讪讪:“夫人怕是想多了,少主吩咐我好生照料您,决不让您受半点委屈呢。如今又让您居主卧,这不摆明了心中只您一人吗?再说了,我可从未听过少主别有娶妻之事,您是少主带来的第一位夫人,少主重情义,自是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的。小两口吵架是常有的事,过阵子便好了,少主寡言,不爱多说什么,怕是这样惹夫人生气了吧?”
我冷笑,让他给我引路。这话说得倒是妥帖,谁人不知南风当铺生意遍布安国,这手下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到底是那人挑选的。
偌大的房子却是简朴,伙计一旁解释说这房间原是给他准备的,奈何他从来不踏进这里,家具什么的也不敢随意安排,便将基本的备下,余下的便交由他自己打理了。我点点头让他将我的行李拿来,又让他给我打些热水洗澡。他见我神情淡漠也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之时我又让他准备几坛酒,又让他给我准备白开水。
他先是疑惑,而后又释然地笑了。关上门的瞬间脸上的一切表情全数敛去。欺骗一次可说是无奈,两次的话可说是无奈,三次呢?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必要知道。我回到床边,不愿躺上属于他的床,只坐在床边,趴着睡下,睡得不沉,迷迷蒙蒙梦见蒲公英开,他立于中间告诉我:是不停地追随。
最终也不是是惊醒还是被敲门声吵醒。苦笑一声站起身开门,伙计带着几人将浴桶及热水提了进来,他自己手中倒只拿着一坛酒和一壶水。示意我一声便放在桌上去了,随后又有几人搬了炭盆及炭来,我试了试水温,回过头来他们已是将炭给点好了。
遣了他们退下,我梳洗完之后见外头夜色已渐渐转黑,擦干头发之后我便将水倒个满杯,余下的全部倒掉装上酒,闻了一下,酒倒是好久,是珍藏的女儿红。只可惜那伙计料错了意,我恨极了他又如何会对他再有半分情意。
将酒置于炭炉上热了一下,不一会便酒香逸满屋,闻着却是几分酣,炭炉的温度让屋内暖了几分,我见差不多便将酒全数倒掉,一个人坐于桌前,手中的茶杯随着手腕的摆动轻轻摇晃,几分迷离几分醉。
只可怜我对他的情意,转眼之间竟化为虚无。人生本是如此,是我太过痴迷这镜中花水中月,平白让所有人落入为难之中。多少是蠢笨了些,但我时时刻刻不敢忘记,我是守和,是汉月身后的影子,是安国的将星。
“你喝酒了?”我微微抬头看了他满身风霜,抬眼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不,我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