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星芒映在莲池之间，融化成了点点冷意。
偶有夜风起，吹动莲荷摇摆，却拂不动两人的衣裳。
一身简朴灰布袈裟的清风显得有些颓然，最终苦涩的叹息了一身，眼瞳中却没有一丝避退。
“你们黑龙谷能不能莫要向瑶池求亲？”顿了顿，清风继续说道。
“你也不能娶明月。”
听到这些话，原本因为春寒乍冷的莲池，隐隐有些冰纹，竟是复了冬寒，透着些让人忌惮的煞意。
黑螭自然知道这位菩提城的清风尊者是何意思。
前一句是询问，是恳求。
后一句却是命令，是威胁。
清风希望黑龙谷不要与瑶池联姻，若是不行，那便不行。
但若是自己一定要娶画海，或许这位清风尊者，必然会采取一些举措阻止，甚至会枉顾道义。
只是面对这种威胁，黑螭又如何压的下火气，眼瞳中满是冷漠。
“清风尊者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黑螭的的语气又有些讽刺。
“这是我黑龙谷与瑶池的事，也是我与画海的事，与你和那位所谓的明月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哪怕他们这等层次都很清楚，画海便是明月，是曾经西域寒叶城最尊贵的那位小姑娘。
“何况她自己愿意嫁给我。”
黑螭顿了顿，扬起的嘴角又有些得意。
他对于迎娶画海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感到如何得意，但他却很清楚这种时候，这种情绪最能够刺激这位清风尊者。
清风亦知晓对方的刻意，但有些事情，哪怕明知是局，却依旧难以忍耐。
“你并不喜欢她，并不合适她。”
清风知道这种话毫无说服力，哪怕是真相。
亦或者这本就是很多人，乃至黑螭与画海本人都默认了的真相。
听到这话，黑螭竟是嗤笑出声，眼瞳中满是讽刺。
“也许如此，但天底下你是最没有资格这样说的人。”
作为黑龙谷的少谷主，黑螭自然也听闻过无数凡尘之人不曾知晓的辛密，其中便有西域当年那段秘闻的真相。
他既清楚画海的身世，也知晓这位清风尊者究竟是谁。
“即便我将画海娶回去，当做一只玩物摆弄着，她依旧能做她锦衣玉食的少谷主夫人，得到仆人们的尊敬。”
“又哪里会像是当年，被你亲手关进妄死城，险些被你们菩提城磋磨死。”
那时的画海还是个小姑娘，叫做明月，拥有极美的名字，最好的年华与青春，却只剩下凄凉与绝望。
说罢，黑螭也懒得理会清风的警告，两人擦肩而过。
作为黑龙谷少谷主，黑螭自然并不畏惧清风的威胁，也不忌惮对方暴怒出手。
似是想起了什么，黑螭阴冷的笑了笑，蓦然回头，眼瞳中却只有嘲弄。
“或者说，我其实不应该叫你清风尊者，还是叫你‘剑郎君’，你才能将当年事儿记得更清楚？”
这是西域流传已久的传说，即便是凡尘的孩童都能耳熟能详。
很多年前，西域古佛祖逝去，群龙无首，疆域大乱，群魔四起，邪佞动乱，尽是为祸天下苍生。
在三大佛宗的联手打压下，诸多邪道更是结成联盟，号‘日月’。
为首的势力自是那西域寒叶城的春风化雨楼，楼主明昊一身春风化雨诀臻至化境，即便三大佛宗的当代宗主，也难以单独对抗，极是忌惮。
幸有当代俊杰施巧计，破了那明昊楼主的一身玄功，让其境界大损，才让三大佛宗宗主不再忌惮，联手雷霆出击，将其斩杀于寒叶城三百里外的冷山悬崖。
那位俊杰人才唤作剑郎君，世人方才知晓原来他是古佛祖的再世弟子，只是一直历练红尘，罕有人知晓他是菩提城弟子。
多年一暗子，竟是改变了整个西域的局势，成了破局之关键，传为西域一美谈。
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位小姑娘。
在那个故事中，起到最关键的作用，却也最无辜，被伤害的最深，乃至最后求死不得的一位可怜姑娘。
她曾经叫明月。
……
……
夜更深了些，阴云拂过，像是有雨。
但等了许久，雨依旧未下，魉鬼半倚在白玉亭中的长廊上，觉得有些无趣。
长夜漫漫，以他的境界自然不需要睡觉，也不像是那些小姑娘们，总会学着凡尘人的享受。
对于魉鬼而言，除却每隔数十天的打坐养神，漫漫长夜便总是修炼，或者偶尔点着灯火，望着那幽亮火苗发呆。
小榭楼阁没有灯火，于是魉鬼出来，难得的望着冰冷的星芒。
也不知过了多久，魉鬼随手招起一片莲瓣，白如寒玉，纤细如纱，他将这片莲瓣捏在手中，像是柳叶般吹了起来。
音调没有太多低沉，大都是欢快小调。
只是不知为何，这原本欢快的北疆冷月城小调，由他吹响，却莫名透着几分委屈。
他静静的望着莲池中映照的那虚假的星芒，更显得多了两分孤单。
星芒中，池水间，莲叶上，仿佛有一个穿着北疆百褶蜀裙，头戴银铃饰的欢快姑娘在跳舞，每一个步调都跟在胡笳跃起，比风芦苇扬动的还要妩媚。
只是那份柔媚的舞姿，却渐渐的僵硬，在厮杀中消散，最终改变成了一片血湖。
那位倾听着北疆冷月小调，跳着浪花舞的欢快姑娘，也早已变得冷酷，看向他的眼眸间的浓情和依恋，也渐渐变成了怨恨与杀意。
她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然后自杀，所以每次下毒都毫不留情。
但她的境界太低，杀不死自己，也找不到能够真正杀死自己的毒，所以她才会决心想杀自己，而不是先去自杀。
“世间痴情总是女子，男子却总是有各种道理推脱，然后辜负那份痴情。”
不知为何，魉鬼如此感慨着，也停下了吹奏那道小调曲子。
他念着经历过的许多事情，见识过的许多人，却终究觉得自己和那些虚伪的男子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较之杜世美，或许他们的理由更好看一些，但就结论而言，区别并不太大。
远处，那位身着简单灰布袈裟的清风尊者走来，远远听见这支小调心有所感，才知道是魉鬼在奏莲曲。
“魉鬼道友是在骂我吗？”
清风不知是在打趣，还是在自嘲。
他与黑螭擦肩而过后，默然且无目的走着，临至这处白玉亭，见到了魉鬼。
或许魉鬼没有听见他与黑螭的对话，但必然听闻过当年的故事，但凡知道那段故事的人，也许都应该骂他几句。
魉鬼这才察觉清风来到，施礼一笑，无奈的耸了耸肩，却是罕见不语。
历史总是相似的，大抵只是因为天下间的人总是相似的，所以重复着无数个相似的故事。
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