爜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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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出母后寝宫的。刚出了门口,凄如同砍刀般的凄烈的寒风便一下一下的往我胸口里戳。我紧抱着双臂埋头缩脑,并用冻得僵硬的十根手指使劲拽住衣角。所有和父王有关的记忆都结束在了今晚之前,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身份可以证明的自我死而复生。我还是我,但已经和鲜卑慕容家族没有丝毫关系。夜莺的哀鸣此起彼伏,我心脏里的血液却像是结冰了一般静止不动。爱我的父王都已不再是我的父王,我还呆在这里作甚?可四海虽大,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处?

做了二十年的王子以后,命运忽然告诉我说其实我不过是条杂种的野狗,这怎能不让人寸断肝肠?我到得今天终于明白父王以前对我所有的好原来都不叫爱,而是怜悯、施舍、乃至可怜。他像是豢养一只宠物那样,把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我留在他身边二十年。可他却忘了,他豢养的是一只懂得感情、知道爱憎的猎犬。我一定要用他自己对我用下的怀柔手段,来报复他这二十年来口是心非的欺骗。慕容明一直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样,把持着他的皇位死死不放。我完全可以以此为切入点,夺取他的皇位,照着他最致命的弱点猛烈攻击。

当日晚,梦中的那场大火再次如约而至。回忆仿若是抱薪救火,使得火势永远都有增无减。火光中,那个抱着我夺命而逃的女子的面容加倍清晰起来。“母后!”我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奇怪的是,这次已不复往日的惊恐不安,心里反而因为什么事情终于弄清了而百倍的神清气爽。母后就还像从前那样依偎在床沿,她又用手捂住了我的前额:“日儿不怕,母后在这儿呢。”我紧抓住了她骨软筋酥的双手,逐字逐句的说:“原来你就是在我噩梦中,抱着我逃离大火的那个女子。”我惊喜交集的一起说完,看到母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什么又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只记着自己入睡前明明是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问。我坐立在床上挪到母后身边,睁大瞳孔死盯着她说:“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女子!”母后起身离开了床沿,意味深长的背对着我说:“我不是对你讲过了么,一些事何必较真?回忆往事只会增加身心的负担,人应该活在当下才对。”她边走边说的停在了放有水壶的桌前,用手漫不经心的拿起了水壶倒着水说:“曾经有一位老法师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在快乐的时候,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你在痛苦的时候,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我,完全听不懂母后在说些什么,也想不起夜里为何自己又在母后的床榻上困睡了下来。我记的十分清楚自己昨晚分明是在母后的门前犹豫了片刻就转身离去了,并没有留下扰**后啊。头脑要炸开似的从刻有凤凰的床榻上下来以后,我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走到了母后的跟前。她满身散发着的诱人体香,让我原本设想好的强硬语气立时松懈了下来:“母后,你分明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就是致使我们举家逃亡幽州的直接原因,因何还要有意欺瞒于我?”母后倒水的右手突然松开了,“砰”的一下,水壶应声而碎。她惊慌的低头看着脚边粉身碎骨的水壶,脸上陷入了心灰意冷的失控深情。我生怕破碎的瓷片会伤到情绪正在波动中的她,便蹲下身来用手将碎片掷到一边。

她抬头端望着蹲在地上的我,自己的身体扭动着发起抖来:“你都知道了?谁对你讲的?”我的心一下子麻木的沉了下去,一不留神被碎片刺伤了手指。我把受伤的指头伸进嘴里止血,腥咸的血液顿时弥漫了舌苔上的味蕾。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无语的对视着。母后见我不愿透露告密者的名字,便不再追问下去。她把我受伤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按了按,然后用着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好多问。侍者刚刚来报,说是服侍你多年的公羊高老先生,三更时分,在自己房梁上自缢身亡了。他尽心尽力的照料你多年的起居,于情于理,你都该及早去吊唁一番。”

母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转述,使我脑中呈现出了一片绝对真空的情景。世界完全静了下来,一个老人的呼吸一点点沉入水底。我头重脚轻的在母后身前走来走去,摇着头问母后:“你说什么?公羊高死了?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昨天很晚的时候,我还和他闲聊呢。他这么看的开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自缢身亡呢?没有理由啊,完全没有理由。”我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展示给母后看又像是扪心自问的摊着手掌。

母后没有过多理睬我的惊惶失措,她等我说完了便用手拉过了我顺势扶我坐下说:“日儿啊,我知道你和公羊高老先生感情深厚。可毕竟人死如灯灭,你不要过多伤心才是。公羊高老大人一生行善积德,我想天国里会有一个位置留给他的……”我打断母后无休止且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劝慰,张口辩解着对她说:“母后啊,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公羊高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昨晚整整上半夜他都和我呆在一起,根本构不成自缢的动机啊。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了,他要真想死,应该在临终前告诉我一声才对啊。”

母后疑惑的看着我,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的说:“哦,你是说你们昨晚一直聊到上半夜?”我听出了母后质疑背后的意思,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应对:“主仆之间有时闲来无事,多聊聊天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嘛。”母后不再追问下去,她端起杯子兀自喝起水来。从她豁然开朗的神情上我已猜到,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在她顾左右而言他的口吻里,我也基本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接下去的交流基本变得可有可无了,因为我们各自都已心中有数。

公羊高的死,更加有力的证明了他之前说法的可信度。我是业已覆灭了的柔然国的族人,而恰是父王慕容明一手酿造了柔然亡国灭种的惨剧。他不仅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还道貌岸然的欺骗了我二十年。二十年来,我和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大恨深仇的死敌竟然是以父子相称。他杀我血亲、辱我族人,对我们柔然部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我想起他掩盖真相时装模作样的说辞,胸口就恶心的要命。犯下过如此深重的血海罪孽,他不思悔改不说,还极力为自己的肮脏过往,寡廉鲜耻的撇清罪过。

他以为只要自己遮掩的足够结实,事情便会达到以假乱真的功效。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末日审判的冥府里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对于一个小人来说,你永远无法奢望他生命中哪怕高尚一个片段。慕容明更是如此,他身上每一个穴位都浸染了烧杀掳掠的血腥。仇恨的磷火在我圆睁的怒目中,焚烧的比噩梦中的那场还要来的汹涌。我将手心的剑柄握的叮叮直响,心里恨之入骨的怒呼:“慕容明,此生我和你定然不共戴天!”

然而,他策马飞奔的抱着我冲出敌军重重围困的温情画面,又一次恰如其时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帘。我记着他噗通噗通直跳的胸膛内充满了力度,那里面的心脏会是怎样的一种形状呢?他铿锵有力的瘦削下巴上,凌乱而俊美的飘悬着一些极短的胡须。我伸手触摸着它们,感到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刚毅坚硬。还有他目视前方神气活现的眼神,都让人想起巍峨壮美的群山。特别是他的那双钢筋铁骨的大手,既有吞吐乾坤的英雄胆谋,亦不乏荡气回肠的侠骨柔情。他是我的父王,也是我儿时顶礼膜拜的榜样。这样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英雄形象,怎么可能会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组合在一起呢?

母后说的对,一些事情过去了确实该让它们过去。可问题在于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经过,我的心脏,我的那颗流淌着柔然族人淋漓鲜血的心脏,绝不会允许我放过这个触手可及的仇人。自此以后,怕是同一片天空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柔然部落的热血男儿,是一定要用仇人的鲜血来祭奠族人的在天之灵的。我相信,那些九泉之下的他们,也必然希望我将慕容明生吞活剥碎尸万段。柔然的列祖列宗们,请你们赐我力量吧。让我们一起,早日手刃鲜卑仇敌、光复柔然大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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