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天空中有惊雷闪过；那一刻，楼外的雨滴声骤然暴起；那一刻，世界似已经死去，前所未有的安静，前所未有的压抑；那一刻，屋内分明响起了两声清脆的响声，那是心碎的声音，那是无痕的伤痛。
那一刻，秦柔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煞人的惨白；那一刻她的所有欢喜都化为了乌有，她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整个世界都回响在那一句分别的话语之中。
“柔，…………你还是把我忘了吧！去给自己找一个安稳些的人家嫁了。……”前面的话语和后面的腔调她都听不见了，只有这一句不断传入她灵魂的深处。若说这是一把尖刀的话，那么此刻的她正在被凌迟，从灵魂到肉体，她所有的一切希望都被这句话毁灭了，曾经寄希望的救赎无可挽回地去远了，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曾经在她记忆深处珍藏的画面在一页页浮现，在一页页毁灭。那其中有他们初次的相逢，有她向公孙义的柳下告白，有新婚之夜奋力嘶吼的血色身影，有在她绝望时相拥的温馨画面，更有她不断期盼中的无限遐想……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一句分别话语的到来灰飞烟灭。那一刻，她心疼得颤抖，那是她所拥有的一切希望，失去了那些，她还拥有什么？只会如同寒冬黑夜的娇花一般完全枯萎凋亡，没有丝毫撑下去的可能，因为希望已经不再了。
“我们要见秦姑娘！倾家荡产在所不惜！……”那一刻，那许久不曾出现的嘶吼声也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耳畔，她似乎看到了天香阁下那无边的人影，他们正如洪水般向她涌来，要将她撕得粉碎。
一瞬间，她从天堂坠下，但是迎接她的还不是凡尘，而是黑暗的地狱。
她看着公孙商在向外走去，忍受着那一份心痛，忍受着地狱的黑暗，死死咬住牙不出声，因为她还有尊严，她不愿在这最后的分别时刻被轻视，那比死亡还有可怕。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个异国公主凄惨的死法，又想起了师傅天香蝶舞暗淡的人生，那一切都是她畏惧的梦魇，而此刻成真了……
“商，你别走！你别走！你说过你要一直保护我的！我不让你走！……”当那个身影向外走去的时候，她内心的恐惧与悲戚如同翻滚的山洪直泻而下，冲垮了她最后残损的一丝理智和自尊，令她不顾一切奔了过去，抱住了公孙商的后腰，悲哀地痛哭起来。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管，哪怕外面世界洪水滔天、浮尸百万也好，她也要把这个男人留在她的身边，因为她也需要希望，她也需要温暖，只有他的相伴，才能使她不再面对那漆黑的地狱。这一刻的她是自私的，但也是无奈的。
“柔！”那一刻，公孙商也是泪眼满世界。他本就是走得相当勉强，本就是强自硬起心肠斩断过往，想要快刀斩乱麻，但是他那一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秦柔悲戚地痛哭声中瞬间化为乌有。因为他并不是那些可以冷眼观看世界的神明，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更有那一份不可割舍的情愫。
“商，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秦柔紧紧抱着他的后腰，泪水洒湿了他背后的衣襟，口中不住喃喃道，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那一份温暖，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永远离自己而去。
这一刻，屋中显得无比的安静，只剩下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的哭声，那一份伤痛穿越了空间的隔阂，飞到了屋外，和那漫天而下的雨水声混为了一片，因为这也是她的心境。世界无比黑暗，天地无比冰冷，只有这最后分别的泪水在随风飘舞。
许久许久之后，她的哭声方才停止，软软依靠在他的背上。这一场痛哭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她累了，也倦了，再也没有力气去阻止这个男人离去，只剩下嘶哑的声音，只能默默等待结局的到来。
“柔，别这样！别再哭了！……”也是在那一刻，她的双手被打开了，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被送回了那一张充满回忆的牙床上，朦胧的泪眼被那一双温暖的手拭干了，再度看清了那个熟悉的人，他还如以往那般望着她笑，如若暖玉。
“商，你真得忘了我们昔日的誓言了吗？你现在真得要弃我而去吗？”许是方才一场痛哭诉尽了心中的苦闷，许是已经明白那一个结局绝对不可能改变了，这一刻的秦柔反而恢复了镇定，她用袖拭去了最后的泪痕，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笑着问道，却用目光死死盯着公孙商的眼睛，等待着他的答复。
“柔，请相信我的心！请明白我的苦衷！”公孙商心中伤痛更甚，他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根本不敢去面对她的笑颜。他来此地也非一时半刻，自然知晓号称“风尘净土”的天香阁的真实面貌，明白若是他离去，没有了保护的秦柔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这是他心中的痛，这相当于他亲手将心爱的女子送入魔窟，他的余生都将面临愧疚。
“商，你真的能够舍下我，舍得下万贯家财去帮他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或看到了他迟疑的挣扎，秦柔面色愈加和善，笑着向公孙商发问，那一刻的她已经恢复青州飞燕的本色，一举一动之间尽显妩媚风采，眉目之间更透露着往日深闺之中的缕缕清纯，那一刻她已经具备了女人的所有长处，足令所有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
“如无阿虬昔日相助！公孙义早已饿死街头，大恩不敢忘！……柔，对不起了！”她的千娇百媚并没能挽回公孙商的心，因为她知他他也知她，这是她最后的无奈之举，这并不是风采，而是楚楚可怜的哀求，最后公孙商还是起身了。
但这一番风采一点作用没有也是不对的，它最起码令公孙商再见到了往日的她，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情真意切，曾经的暖玉温香都令他心中的愧疚更甚了，第一次他用了自己已经放弃许久的本名，向着这个无法割舍的女子深施一礼，表达心声。
“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下一刻，他本应转身离去，彻底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几缕牵挂，将一切的事情都封印在记忆的深处，但是不想那一刻他的双拳上搭上了一双素手，耳边更是传来了那温馨的声语，顿时他本已坚定的信念又动摇了。
“柔，你不怨我么？”当即他又咬了咬牙，再度将心念镇定下来，长痛不如短痛，只能再度冷言回绝，在他抬头的那一刻，他又看见了那一双温暖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不再有先前的牵强和伪装，而是直透本心，便如他们初次相逢一般，顿时他本已冷却的眼睛又湿润了，心头充满了苦涩，无力地长叹道。
“商，男儿胸襟当志在天下！儿女情长虽情系你我，但你此去应州，不但关乎往日义薄云天之恩情，更关乎重整乾坤之重责！这不是你毕生的抱负么？这不是昔日的风骨么？我昔日便是因此倾心与你，此刻何怨之有？”秦柔眼中的光芒更为明媚了，铿锵的话语不断倾吐而出，柔弱的身躯之中透露着刚武之气，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柔，只……只是我这一去……你可怎么办呢？”先前秦柔哭哭闹闹时公孙商还能硬起心肠，咬牙诀别，但是此刻听着这温柔的话儿，看着熟悉的人儿，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这个女子唯一的依靠就是他，而此刻为了他的梦想，为了他与金虬之间的情分，含着泪送别自己，自己默默承担后果。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商，不必担心！别忘了我可是青州飞燕，除了你这个商道奇才，还有谁能够满足阁主那近乎苛刻的要求？若是想要近我的身，怕是得把座金山填进去才行，现在哪还有这样不爱财的商人？……”秦柔为他抹去了泪珠，顽皮地笑了笑，似乎满不在意，似乎真得心有成竹，只是那一刻她的身躯又开始颤抖起来。
“柔，只是苦了你了！”公孙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潮水般的情感，粗鲁地打断了她的笑谈，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疯狂地亲吻她，似乎是要将所有的愧疚诉尽，似乎要将所有的温柔用尽，因为这一去不知归期，因为这一份痴情天地可鉴。一时间，房间里尽是粗重的喘息声，直到许久许久之后，他方伏在她的耳畔，再度说着愧疚。
“此身君子亦逍遥，怎奈山河萧萧？自古情志难两全，商，你又何必伤神？君知我心，我知君意，虽千山万水也只若临墙，夜中明月起时，你我当于梦中幽会！”秦柔将手按在了公孙商的胸膛上，也将公孙商的手放在了自己赤裸的身躯上，默默说着誓言。
“秦姑娘，外方撑不住了！阁主命你再去台上舞上一曲！”公孙商也想说上几句，但属于他们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因为门外已经传来侍女们急促的呼喊声，楼下的狂呼声更是已如狂风骤雨袭来，惊得两人连忙起身，秦柔更是急急将公孙商送到门后，身上的衣着还不曾收拾停当，便关上了门窗，唯恐自己再度痛哭出声。
“柔，等我！待应州事了解之后，我定回来用大轿迎你过门！”公孙商似乎也有着相同的打算，大踏步向远处走去，脚步震得回响声不断，在用最后的方式显示他的豪迈之气，为秦柔留下一个最为完美安心的画面，也在这一刻打开了心结，说出自己誓言。
“你去吧！我会等你回来，一直会……”当脚步声不断去远的时候，秦柔心头的伤悲再也抑制不住，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不让自己的哭泣声传出房间，整个人却无力地靠在了门上，软软地滑落在地上，心中还在默默回应着这个即将远去的男子。
“秦姑娘，快开门！阁主命你立刻前往献舞，不然就真得出大事了！……”门外侍女们的呐喊声在不住增加，和楼下的喧哗声连成一片，但那些都不曾动摇她的心情片刻，她耳边只有那不断去远的脚步声在不住传荡，也不住在回味着那一份承诺。
“秦姑娘，奴婢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为难奴婢了！你再不出来，阁主非要打死奴婢不可！……”许是下面的事态已经失控了，许是楼上的阁主发怒了，屋外的侍女们越聚越多，呐喊已经不再管用，她们的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
“该结束了！……商，我会等你回来了！”秦柔本就不是什么任性之人，也不愿为难这些侍女，也便就此起身了，抹干了自己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装，最后看了一眼公孙商离去的方向，在心里默默道。便向着暖阁的另一方走去，打开了那一扇紧闭的门窗，独自去面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怀着希望继续等待下去。
而在天香阁下几层的走廊里，此刻公孙商正在不住飞奔，沉闷的脚步声引得楼内侍女客人不住驻足观看窃窃私语，但这一切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丝毫。此刻的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他还沉浸在与心爱女子分别的悲痛之中，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在向后飞逝，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变得陌生起来，他的灵魂也在随着不断分裂，留在这里……
“公孙公子，一路走好！还望下次光顾鄙阁！”不住不觉间，他便已经到了天香阁的第一层，穿过了川流不息的呼喊人海，到了天香阁门前。就在他魂不守舍准备撞门之时，门前侍女甜美的嗓音令他恢复了意识。
“当断则断……也好！也好！……”他苦笑着看了看身后的人墙，又看了看面前笑颜相迎的侍女，眼前又不禁浮现出秦柔的笑脸，嘴边露出了苦笑，奋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一切都甩出脑袋，喃喃自语说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话，出了门。
“哈哈！天地悠悠，终有变化，我公孙商此去定要这人间变上一番！”门外依旧寒雨淋漓，方一出来他便成了落汤鸡。但此刻他心中最后的牵挂已经放下，望着身后高耸入云的天香阁，看着风云变化的天地，心头压抑许久的那一股豪情迸发出来了，大笑着向着这天地大笑，形似疯癫，或许说是那曾令秦柔心动的男儿胸襟。
轰！可能是他过于狂妄激怒了上苍，话语未落，天上的寒雨蓦然激增，成瓢泼之势向下倾倒而来，天空中也有粗大的电流在闪烁，响彻天地四方，逼得他不得不把剩下的狂语咽了回去，向着巷中窜去躲雨。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在这天香阁上，在这他不曾注意的街巷中，有很多目光都在注视着他，并随之展开了行动。但是他们都不发现，就在他们注视公孙商的时候，在那高耸入云的天香阁顶上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的存在，无声无息注视着这个世界，仿佛一个不存在的幽灵，只有在惊雷四起的时候他的身影才显露了出来，但马上又消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