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我不认识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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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报的人似乎越来越少。是否全国普遍如此自不敢说,但在我所住的校园生活小区周围,这么说是不会错的。喏,只看学校后门那个报摊就知道了。以本地据说发行量最大的某报为例,始而一百多份,继而七八十份,再而三四十份,如今降到了一二十份。以小说创作打比方,由长篇小说而中篇小说而短篇小说而超短篇小说。以土地面积比之,始而一垧地,继而一亩地,再而一分地,如今只剩几垄黄瓜豆角了。

卖报的老者姓刘,以前在东北农村生产队当过队长,我叫他“刘队长”。他戏称我为“领导”。有时他低头整理书报摊而没及时瞧见我从校园出来,立马自我批评“目无领导”。偶尔我早上爬山回来采一束花,他则批评我:“领导怎么老采野花呢?小心双规!”上面的数字便是这位刘队长亲口告诉我的。其实他不说我也看在眼里——若非一早有课,每天必定从他手里买得一份报纸。别人看不看报我管不着,反正我是看的。我敢担保,假如刘队长某日只卖一份报纸了,买那份报纸的肯定是我。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看报了呢?答案很简单:十有八九看手机了,看手机取代了看报。反过来说,我所以看报,是因为我不常看手机。那么,世界上有没有既看手机又看报的呢?有。作为个体就不说了,毕竟作为个体无所不有,这里只说整体。比如作为整体的日本人或由日本人构成的整体。日本手机当然也很普及,超市里甚至白给。然而日本人仍喜欢看报。据日本新闻协会01年统计,平均0.88户订一份报纸,即十户人家差不多九户订报。报纸种类近十年来几无变化。就发行量而言,日本报纸在世界十大报纸排名榜上占了一半。其中《读卖新闻》以1000万份发行量名列第一。尤其耐人寻味的是,即使北海道的荒郊僻野,那里的阿公阿婆看的也大多是东京发行的全国性大报,而非地方晚报之类。有关调查显示,9%的日本人认为报纸是最值得信赖的媒体。

不过,日本国民中也有不看报者。例如名满天下的村上春树。他就不看报,死活不看,给也不看。空口无凭,有书为证。此君在《村上朝日堂是如何锻造的》那本随笔集里不打自招:“十年来没订报纸,回想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不便。”随即开始诉苦,说他刚写小说那阵子,曾被登门劝订报纸的人死缠活磨苦不堪言。“我这人不看报,所以不订报,不需要的。”村上对来人解释说。因为不看报所以不订报——因果关系简洁而有说服力,简直可以选为小学生造句范例。可是效果并不理想,对方并非等闲之辈,不肯轻易休兵。村上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决定这样拒绝:“因为我不认识汉字所以不需要报纸。”因果关系比上一个更有说服力。是啊,汉字占了日本报纸多半篇幅,不认识汉字(“真名”)只认识字母(“假名”),看报根本看不出名堂。如此决定之后,村上开始对着镜子练习。练到自信满满之后,开始实施。“这招见效,立竿见影。哪家报纸的劝订员都瞠目结舌,只此一发便统统让他们落荒而逃。”他甚至为此受到太太村上阳子心悦诚服的夸奖:“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有说服力。”

没想到,这招也有失灵的时候。某日一位老婆婆登门劝他订阅日本共产党中央机关报《赤旗》。村上照例说因为不认识汉字所以不需要报纸。“岂料对方毫不妥协,笑眯眯地说:‘跟你说,这赤旗还有漫画什么的。就算汉字不认得,漫画总认得吧?’语声甚是和蔼可亲。”《赤旗》最后订没订不得而知,但村上在日共老婆婆的教育下从此“改邪归正”——拒绝订报时再不以不认识汉字为台词了,“因为觉得撒那样的谎毕竟不好。”

说来也巧,正当我在日本东京郊外翻译村上这本随笔集翻译到这里的时候,忽闻门铃“叮咚”一声,开门一看,一位看不出是中年还是老年的日本男人以极为谦卑的笑脸劝我订报,还一再深深鞠躬说“拜托了!”我刚想如法炮制,用日语照说“因为我不认识汉字所以不需要报纸”,忽然觉察原来自己是从汉字老家来的中国人且是中国人中的汉族人,总不好说不认识汉字吧?只好乖乖订报。按理,我或许该订日本共产党的《赤旗》才是,可惜那位日共老婆婆没找上门。

说回村上。村上在中国的粉丝很多。作为粉丝,别的倒也罢了,可不看报不订报这点千万别学村上。人家不看报也成了大作家,但“因为不看报所以成了大作家”这个因果关系断难成立。也就是说,你再不看报怕也成不了大作家。所以还是时不时看报为好,别时时看手机。

(014.10.16)(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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