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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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强敌,永世相争的渴望为奥拉夫酸痛的肌肉又注入了力量。他奔向怪兽大张的嘴,不顾海魁虫的触手甩在他身上的剧痛这比洛克法海岸的凛风更甚百倍。

他高高地跃起,斧头举过头顶。

他的眼前便是光荣的死亡。

一条触手凌空缠住他的大腿。

奥拉夫被触手一甩,划出一道令人眩晕的弧线,抛到了半空中。

“来吧!”奥拉夫声如炸雷,利斧朝天,向他和他的敌人共同的命运致敬。“至死方休!”

一个幽魂伸着爪子,满口冰冷的尖牙,从滚滚涌动的亡灵中冲出来。厄运小姐一颗子弹正中它面门。幽魂化作一阵烟尘,被风吹散了。

又一枪过去,另一个亡灵也退散无踪。

她虽然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却微微一笑,然后飞快地窜到一根系缆桩后面换子弹。石头桩子历经风雨侵蚀,上面刻着河流之主的雕像。不知哪来的冲动,她倾过身子,在他咧嘴大笑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信则有。

那该信神,还是子弹?亦或是,她自己的本事呢?

手枪咯噔一响卡住了,她脸上的笑意登时退去。母亲的告诫从记忆最深处浮现出来。

“莎拉,如果让别人来配火药,你的枪就会这样。”厄运小姐喃喃地说。她把手枪插回皮套,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这是她从一个当时正北上前往恕瑞玛的船长手里抢来的战利品。做工精湛,堪称制剑工艺的典范。

厄运小姐翻身站起,手枪快速击发,同时挥剑砍向雾中的灵体。枪火摧枯拉朽,剑光矫健如电。这些亡灵会感受到肉体的疼痛吗?似乎不太可能,但她确实打到了什么东西。

她无暇考虑太多,而只感觉无论那是何方神圣,都会在她的剑下被打回原形。

呼啸的亡灵风暴吞没了扒手广场。它们张扬着爪子,追捕着逃命的人群。有些人的血液被冻成了冰棍,有些人则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扯出胸腔。死了七个人,他们的灵魂从尸体上被剥离出来,变成了亡灵中的一员。但她英勇的部下毫不退缩,他们举起火枪和长剑殊死搏斗,嘴里要么喊着胡子女士、要么是自己的爱人,或者干脆是某些遥远地方的异教邪神。

信就行了。厄运小姐心想。

雷文一只腿半跪在地上,脸如金纸,呼吸急促得就像是在码头上干了一整天。几缕雾气像蛛丝一样黏上了他,脖子上那根阴燃着的女王草发出剧烈的桃红色光芒。

“站起来!还没打完呢!”她冲着雷文大喊。

“不用你跟我说!”他咬着牙站起来:“我见过的蚀魂夜,比你打理过的死老鼠尾巴还多!”

厄运小姐还没来得及问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雷文歪过身子往她身后开了一枪。一个似乎是狼与蝙蝠混合的亡灵惨叫着消失了。她立即拔枪,打死雷文身后一个已经露出爪牙的亡灵,算是还了副官一个人情。

“大家趴下!”她大喊一声,从皮带上拧下两个破片炸弹,一个高抛扔进了浓雾中。

爆炸声震耳欲聋,木片和碎石裹挟着火光和浓烟四处飞溅。晶亮的玻璃碎片像刀子一样瓢泼而下。广场上只剩下辛辣呛人的烟雾但这里头可没有什么亡灵。

雷文甩甩脑袋,手指在耳朵里掏个不停。

“这炸弹是什么做的?”

“黑火药,混上树脂和芸香。我特制的。”

“那些东西对亡灵有用吗?”

“我母亲相信有用。”

“够厉害的。我觉得我们好像赢”雷文刚要说下去。

“别说。”厄运小姐打断了他。

雾气再次缓缓地聚合起来。先是一束束卷须,然后现出怪兽的轮廓。拼凑起来的兽腿、含着尖牙的大口、钩状和螯状的前肢……这些亡灵,他们以为已经彻底解决了。

阴云重聚,阴灵复起。

俗话说的狗屎运,到底是狗屎还是好运?

“原来死掉的人还真难杀啊。”厄运小姐强忍着恐惧,不希望别人看出来。

她太天真了,居然以为靠着一些小工具还有盲目的信仰就能跟亡灵正面较量。她原打算向比尔吉沃特的人证明,他们根本不需要普朗克。人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把握。

但现在她把自己害死了不说,还把这座城市推进了炼狱。

一个低沉的号角声扫过广场。紧接着又是一声。

雷声大作,随着风暴渐渐靠近。

不一会儿,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仿佛是一个巨人挥着铁锤发狂地砸在铁砧上。地面跟着颤抖起来。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啊?”雷文问。

“不知道。”厄运小姐话音刚落,黑雾中出现了一个骑士的轮廓。午夜的天幕映衬着他的影子。他骑在一匹比例怪异的战马背上,头盔的形状如同恶魔的脑袋。

“是个恐惧骑士。”厄运小姐说。

雷文猛地摇头,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才不是。”他绝望地说,“是战争之影……”

令人僵硬的恐惧涟漪一般在众人中扩散开来。他是无可止步的杀戮,无法平息的怒火,无人幸存的噩梦。

战争之影。

他曾被人叫做赫卡里姆,但没人这是他的真名还是说书人的杜撰。只有蠢人才敢在炉火旁讲起有关他的黑暗传说,而且还得是在喝掉足够沉下一艘战舰的朗姆酒之后。

战争之影已经从雾气中完全显现出来,厄运小姐这才发现,他不只是骑在马上这么简单。深寒的恐惧像裹尸布一样缠上了她的心口:也许赫卡里姆曾经是个骑士,但现在骑手和他的坐骑已经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头只为毁灭而生的参天巨兽。

“我们被他们包围了。”有人小声地说。

厄运小姐硬着头皮把视线从披坚执锐的半人马身上挪开,发现一大群鬼骑士靠上前来。他们的身上亮着苍绿色的半透明火光,手持泛着黑气的长矛和刀剑。赫卡里姆挺起一柄带钩的阔刃大戟,杀气腾腾的刀锋上迸出惨绿的火焰。

“你知道哪里有逃生的密道吗?”雷文问。

“不。”厄运小姐回答。“我要杀了那个杂种。”

“杀了战争之影?”

厄运小姐刚要开口,却看到一个头戴兜帽的身影从一间米店的屋顶上跳进了广场。他优雅地落在地上,陈旧的皮风衣在他身后翼展开来。他握着一对手枪,黄铜颜色的金属箍着几块像是刻石似的东西。厄运小姐从来没在母亲的制枪台上见过类似的武器。

突然间,广场被双枪狂射而出的电光照亮了。刺眼的光芒让冥渊号的爆炸也相形失色。男人旋身的动作快如鞭击,瞄准和射击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电光所至,雾气便燃烧起来,亡魂纷纷在尖叫中散于无形。

黑雾卷上半空,挟着赫卡里姆和他的部下离去了。厄运小姐明白这不过是稍作喘息而已。

男人将手枪顺进枪套,转过头来看着厄运小姐。他掀起兜帽,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庞,还有一对漾着愁苦的眼睛。

“关于阴影,”他说,“只要光亮足够,他们就会散去。”

奥拉夫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

他希望后人传颂的是他跟海魁虫的惊天大战,而不是他狼狈摔死的过程。

他希望有人刚刚看到了他冲向怪兽的那个瞬间。

他祈祷着,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到他借着海怪的触手升到高空,然后在他被像一袋垃圾那样扔远之前就跑掉。

奥拉夫砸穿了悬崖上某个建筑的屋顶。…好像是个船舱?他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思考。碎裂的木板和泥土跟着他大头朝下地撞进屋子里。他只看到几张惊慌失措的脸一闪而过。

奥拉夫穿过了地板,一根横梁拦胸撞了他一下,差点儿就咽气了。接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把他弹进一扇窗子里,一头捅破地板直直掉下去。

耳边掠过愤怒的咒骂声。

奥拉夫掉进了绳索、滑轮和三角旗组成的丛林里。他手忙脚乱地挥着斧子,一路翻滚下落。他最后裹进了一面船帆里。命运正狠狠地嘲弄着他。

“不,该死的!”他绝望地大吼。“不!!!!!!”

“你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从哪里可以搞来那样的手枪?”厄运小姐向来人伸出手致意。

“我叫卢锡安。”他谨慎地握住了她的手。

“真心高兴认识你,朋友。”雷文拍拍他的肩,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水手。厄运小姐发觉,雷文的亲切举动让卢锡安极不舒服,似乎他已经忘记如何跟别人相处了。

他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广场的边缘,手指一直在手枪柄上弹动。

“欢迎你的到来,卢锡安。”厄运小姐说。

“我们该走了。战争之影会回来的。”

“他说的对。”雷文近乎恳求地看着厄运小姐。“见好就收,回吧。”

“不行。我们来是为了战斗。”

“莎拉,我明白。我们打下了比尔吉沃特,所以你想守住它。你想让大家看到你比普朗克更强。你已经做到了。但是,普朗克也没去黑雾里跟亡灵打仗啊。任何人,只要他们胆敢伸头看一眼去他的,不用看都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你还想要什么呢?”

“为比尔吉沃特而战。”

“而战还是而死?我百分之百赞成前者。这些人跟着你闯过了地狱,而现在,该让他们回到人间了。”

厄运小姐静静地看着手下的战士们。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目露凶光。这些人可以为了几个子就把自己的老娘给卖了,但他们一直追随着她,毫无怨言地出生入死。与黑雾搏斗应该是他们这辈子最勇猛的事迹,而她不能以复仇的名义把他们送上死路。

“你是对的。”她呼出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那么,愿好运追随着你。”卢锡安转过身去,又抽出了那对奇怪的手枪。

“等一下,跟我们走吧。”厄运小姐说。

卢锡安摇摇头:“不必了。那片雾里有一个幽灵在等着我。他们叫他魂锁典狱长,锤石。我要送他一死。”

卢锡安的眼角皱了起来。厄运小姐认得那种表情那是自从母亲死后,她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的表情。

“他杀了你的人,对吗?”

卢锡安缓缓点头,一言不发。他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明了。

“看起来你跟亡灵打过不止一架了。但如果就你自己的话,我保你活不过今晚。也许对你来说是求仁得仁,但那个叫锤石的所杀的人,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的。”

卢锡安的眼睛轻轻地垂了下来。她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盒。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雾气作祟,挂盒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跟我们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明早你再出发。”

“安全?这城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卢锡安问。

“我恰好知道一个地方。”厄运小姐说。

他们离开了扒手广场,朝着西边的蟒桥前进,在半路上见到了那个弗雷尔卓德人。他包在一块帆布里,吊在一根歪脖子桅杆上,像一个裹着尸布的吊死鬼。但这具“尸体”却像离水的鱼一样不停扭动着。

他的身下一地狼藉,木头片子和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厄运小姐不禁抬头往高处看去,想搞清楚这人究竟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反正很高就对了。而他居然还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卢锡安把手枪平举在眼前,厄运小姐却摇头制止了他。

“别。这人还活着。”

布包里传出模模糊糊的叫声,带着浓浓的弗雷尔卓德口音,仔细一听全是极其不堪的脏话不堪得任何人一说出口就要被痛殴。

她将佩剑刺进帆布,然后竖着向下划开一道口子。就像是给一条海豹接生似的,一个大胡子滚到了卵石地面上,全身都是鱼内脏的恶臭。

他艰难地爬起来,同时还胡乱挥着手里的斧头。斧刃像钻石一样反射出光亮。

“屠宰码头怎么走?”他像醉鬼一样站不稳脚跟,嚷嚷着问。他摔得鼻青脸肿,脑袋上伤痕累累,困惑地打量着四周。

“我原本建议你闻着气味走,但我很怀疑你现在还能不能嗅到别的味儿。”厄运小姐说。

“我要那条海魁虫千刀万剐!我要送它一死!”大胡子叫起来。

“要送死的人今晚还真多啊。”厄运小姐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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