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也就是北侍狱的附近，已经是一派血雨腥风的地狱景象。红sè的血，洒在白sè的雪上，格外的令人触目惊心。
囚车刚刚离开诏狱不远，就遭到了零零星星的攻击。这一切本就在曹节和侯贤的意料之中，甚至于有意犹未尽的味道。攻击太弱了，死的人就少了啊。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有鄙夷。那些大家族看似强大，却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亏得咱们还提心吊胆地多方布置呢。
在一干兵将的保护之中，王甫的一张马脸笑得像哭一样，讨好地道：“曹公公，侯公公，是不是觉得不过瘾啊！”
曹公公明白王甫的底细。此人看似忠义，实则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反复人。上一次似乎被范滂的大义所感动，放过了许多的党人名士，在海内赢得了好大的清誉。如今见张让和赵忠已经大获全胜，却什么脸皮都不要了。
讨好自己，不过是想重新回到十常侍的核心圈子里罢了。抱着宁得罪君子，莫得罪人的态度，曹公公摸了摸肥厚的下巴，yīn柔地道：“王大人这是得哪里话，咱家为皇上办事，凡是只求个稳妥。倒巴不得一帆风顺，没有人侵扰才好呢。”言辞之间，却依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王甫本想继续讨好，侯贤却是个飞扬跋扈的，不屑于王甫的两面三刀，直言讥讽道：“老子曰，夫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老子又，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皇上可是极为推崇老子的。王大人这番话，如果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不太妙啊！”
王甫听了，既觉尴尬，又感恐惧，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措词才好。
三位负责队列前端和中段的首脑一路上勾心斗角，在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的刀剑声中，缓缓地前行着。
在队列的后端，张奂远远地看着那些徒有一腔热血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撞向百战jīng兵的利刃，再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具死尸被抛在路边，眉头越皱越紧。
尽管劫囚的人至今都没有侵入自己管辖的范围，尽管死去的都不是自己的亲眷和门生，张奂的心中依然充满了愤怒和悲伤。人逍遥法外，君子却身首异处，人间的悲哀，有过于此么？
“张将军！你可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将军？”一个声音从街边传来。声音非常艰涩，如同濒死的呼号。
张奂心口一痛，急忙喝开士兵，驱马上前。只见死尸堆中，一个少年头靠着墙根，嘴里的鲜血不断地往外涌着。
张奂喊道：“快看看，看看有没有救！”几个士兵连忙冲了过去，搬开了压在少年身上的尸体，然后，都摇头退了开去。只见那少年胸口上有一个长矛刺出的破洞，看那伤口的形状，不仅是穿透了身体，而且还被绞乱了内脏。
张奂噪音低沉地道：“你有什么遗言就罢，我张奂一定替你办到！”
少年艰难地道：“我只想，问将军，一句话。”
张奂猜到了少年的问题，心情沉重地道；“你！”
少年缓缓地道：“当初，将军入城，我们，夹道欢迎。难道，你回来，就是来，杀我们吗？”罢，头一歪，再无生息。只是一双无神的眼睛，似乎盯进了张奂的灵魂。
张奂愣了一会，左手将头盔一把拔下，狠狠地抱在怀中，右手又狠狠地搓了搓满头的白发，对身边的董卓和尹端道：“传令，保护囚车，尽力阻挡，不可追杀！”
“得令！”两人双手抱拳，转身yù行。
张奂右手一招，制止了两人，犹豫半晌，艰难地道：“rì你个先人的，这样不行啊！传令，度辽军不可死战。若有人劫囚，能挡则挡，不能挡就退。”
董卓连忙道：“侯爷……”
张奂两眼一翻，瞪着董卓道：“跟你过多次了，别叫我侯爷，也别叫我大司农。二求（甘肃骂人的话，网上找到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那姓曹的把老夫当做傻鸟（山东骂人的话），让老夫逼死了窦武，老夫才不稀罕做这个侯爷或者大司农呢。”
董卓尴尬地看了看张奂，嗫嚅着道：“将军，您这个命令下不得啊。”
尹端也在一边劝道：“卑职明白您的心意，可是，您这命令一下，等于就是撒手不管了，皇上那里，恐怕是交待不过去啊！”
张奂脸sè变了数变，咬牙道：“哼，没有了老夫，谁又挡得住鲜卑等胡人的侵扰？就算有一个护羌校尉段颎，茫茫北方，他忙得过来吗？放心吧，只要老夫不是公然反叛，皇上不敢拿老夫怎样的。”
董卓眼珠一转，jiān笑道：“将军，不如这样。咱们还是传您先前的那道将令，让士兵们以保护囚车为主，不可追杀。万一遇到那些死不肯退的，就由我们两个带着亲兵，把他们逼到无人的地方放了。您看，这样可好？”
尹端也觉得此法可行，连连头。
张奂无奈地头，道：“这样也好。两位请放心，就算今后皇上有什么怪罪，张某也会一力承当。去吧！”
董卓和尹端同声道：“将军不必如此，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那边是血腥的杀戮，这边则是无聊的吵闹。
“诛灭十常侍，释放诸名士！”
“打开宫门！我们要见皇上！”
“吾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快快让我进去！”
“这位大人，请将我们的请愿书交给皇上吧，拜托了。”
周靖冷冷地看着下面那黑压压的学生，心中一阵鄙夷。“讲道理有用的话，要我们这些大兵干什么？nǎinǎi个熊的，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真是不知死活。在皇权面前，一切都是垃圾。”
学生们翻来覆去地喊着那几句口号，周靖无聊地看着风景。皇宫的宫墙高达十米以上，加之是建筑在原先的山坡和高地之上，所以视线极其的遥远。据在四十里外，就能够看到周靖脚下的宫墙了。朱雀门城墙上的周靖感觉看不到那么远，但是，洛阳城里的大致情况还是能尽收眼底的。
从周靖这边远远地看去，北侍狱的车马早已出动了。肃杀的大军，押解着一辆辆凄凉的囚车，正走向预定的行刑之地。以前的秋冬问斩，都会选择市民云集的菜市场。这一次则不同，地选择在贵人聚居之地。因为这次要震慑的，是那些富贵之家。
贵人之地在哪里？自然是在皇帝出宫时走得最多的朱雀门附近了。可是，从朱雀门的御道一直向南，一边是研究天文的灵台，另一边则是祭祀祖先的明堂，以及象征王道的辟庸。这都是神圣之地，自然是不合适的，所以就选择了南宫的西南角附近。
从北侍狱到南宫的西南角附近，大约有四公里以上，可见皇城的南北两宫，占地实在是大呢。不过，午时之前应该是可以赶到的。看着下面的学生，周靖嘀咕道：“你们还在这里闹个屁啊，那边就要动刀了呢。”
正嘀咕着，远远地见到那条塞满囚车的街道，似乎出现了混乱。周靖心里一惊：“难道，难道真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公然违抗皇命吗？”
周靖的惊讶实在是毫无道理。他爷爷的，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皇上一子要灭了二百多位大臣的满门。那些受到牵连的，受过恩惠的，与他们志同道合的，满天下都是这种人。有几个不怕死的冲出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了一段时间，那边似乎已经太平无事了。周靖继续地无聊着，都快被下面的吵闹声催眠了。
“周少府，周中侯，皇上有旨！”一个太监远远地叫喊着跑了过来。
周靖的亲兵还没有来得及提醒，周靖已是霍地转身，朝着那太监一路快跑过去。
不一会，周靖召集五营校尉，下令道：“五营兵马全体出击！就依照我们现在的位置，我带步兵营和shè声营居中由朱雀门正门往前推进，我的左边即南宫的东端是屯骑营，我的右边即南宫的西端则依次是长水营和越骑营。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众校尉齐声道：“没有！”
周靖面sè一寒，严肃地道：“你们都是皇族的心腹，秩比二千石，官显职闲。如今皇家有事，正是你们出力之时也。无论尔等如何看待此事，都必须全然放下。你们必须记住，你们的生命是皇上的，灵魂也是皇上的。皇上有命，知道该怎么办吧？”
众人齐声道：“皇上有命，至死不渝！”
周靖头，眼中寒光暴shè，咬牙切齿地道：“皇上慈悲，只想驱赶学生和抓捕首恶。可是，如果死不肯走的学生太多，甚至于干扰了午时问斩的大事，你们，那该怎么办？难道要等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再去请皇上的旨意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
周靖冷冷地道：“我知道，没有皇上的旨意，你们是绝对不会擅自行动的。我的意思是，在驱赶的时候，你们必须清楚地告诉每个学生，李膺等人是一定要杀的，他们必须尽快地离开。如果那些学生愤恨不平地攻击你们，你们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咧嘴笑道：“嘿嘿，皇上可没有叫我们打不还手呢。”
众人心领神会地相互看了看，全都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
周靖高举起右手，狠狠地向下一切，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