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受刺激病人又犯病 待床头亲属见真亲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一人瘫痪不能动,好多家庭难安定。

儿女伺候尽孝心,老伴陪护慰伤痛。

纵是有钱经济宽,谁能代替把罪受?

生命到头当快走,年迈最怕长期病。

高龄患重病,快上天堂路。孝心理当尽,切莫强保命。

快死一时痛,慢活罪难受。早有安乐针,何不放宽用?

闲话过多亦是病,忙而不乱走正路。上文说道:农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在国家惠民政策的光辉普照下,都到乡卫生院免费检查身体。常大伯本不想去,但在柳枝和家里人的真心关切、强力要求下也去了。

常大伯没想到自己不枉此行,在卫生院见到了分别已久的乡里乡亲,还有邻村和自己共谋过渭北实业集团的猪胖倌、蒯剪刀诸位朋友。又使常大伯看到了、听到了许许多多,自己无从知道的奇闻异事。

检查结束以后,答应来拉他们的祥合却迟迟未到,医院里就剩了坐祥合车来的五个老年人,他们只好又买了吃的喝的,继续等候。

大家等得心急如焚,祥合就是不见回来。柳枝、梗二和老蝴蝶老婆到医院外边看了几次,常大伯则静下心来回想自己今天看到、听到的事情,以及自己准备咋办?管吧无从下手,置之不理又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最使他害头疼的事主要是证据难得,老年人的时令不多了,都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会有人站出来作证。他自己也不愿多事,更不忍心把老朋友置于风头浪尖之上。咋办呀?再不能给玉顺出难题、找麻烦啦!

于是,常大伯自然想起了网络,准备回家上网摸索摸索,看能不能把这些情况用匿名的方式,旁敲侧击地发到网上,就当尽心哩。如果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这种现象或许能够改观一点;如果没人重视,那也无关大局,起码起不了什么副作用。想到这里,他就急着回去上网查询。

祥合终于赶黄昏时分回来了,常大伯他们早就坐不住,已经到医院门口等候多时了。当祥合停住车,第一个开门下来的人却是体态轻盈、白里透红的小乔秘书。常大伯不由得为之一振,怎么还是她呀?

然而,在人家的热情招呼下,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把满腹狐疑藏在心底,帮着把老蝴蝶的轮椅弄上车,其他的人陆续上去坐好,车缓缓地启动了,坐在里边的人看着窗外没说话,谁也不知谁的心里想着什么。

常大伯心里像车轮似的转动着,看样子,四宝和小乔是彻底没戏了,两人一块出去了半个多月,关系没有一点进展。四宝这娃看着怪灵醒的,在感情方面咋就这么笨哩?到现在连个追求目标也没有。

不行,得想办法,如果让祥合和小乔再这么继续下去,迟早非出问题不可。他想着想着就说:“小乔,咱这次出去转了一圈,我看人家搞的农家乐很是不错。勉县也在大量开发旅游景点,你老家离那儿不远,有没有在家乡开办农家乐地打算?我觉得年轻人给自己弄个实业比较踏实。”

小乔爽朗地说:“大叔说得对,我这样下去不是长法,就是想弄个稳当事哩。我老家那儿刚开始,还没有形成规模,等发展大了也想联系几个同学合办农家乐。到那时你们过去旅游,就不用住别人的店了。”

祥合开着车说:“怎么不是长法?在这里工作有何不好?工作轻松,负担不重,吃住没问题,工资不少挣,何必跑回去担风冒险。”

常大伯说:“再好也是给人家打工哩。一个有志青年就不能满足现状,应该给自己创业,给自己打江山,更应该建立自己的家庭。”

祥合又说:“放心,人家小乔有同学,有男朋友,明年就有自己的家庭啦。到结婚的时候,免不了请咱们这些人喝喜酒。”

常大伯不说话了,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不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看不透呀!管他哩,咱也来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你这戏咋往下唱呀?只要我不死,你李祥合要想抛家弃子,另结新欢,连门都没有!

十几里路,车速不快也一会就到了。常大伯和柳枝到家正好天黑,杏花问了检查情况就和婆婆、孩子在客厅看电视,常大伯却迫不及待地回房找到以前记的笔记本,打开电脑,想在上面找出能够发表言论的地方。可是,小凡帮他注册的微博账号、QQ账号一个也登录不了,不是账号密码有误,就是验证不对。自己找不出原因何在,弄了几个钟头也没成功。

柳枝看完电视进来催着睡觉,他也弄得头昏眼胀,还是毫无头绪,只好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又想:自己当真成了被社会淘汰的人了,啥事都弄不成啦。人家能在网上随便说话,咱咋这么难的?账号密码用笔记着,怎么就不对啦?自己真是太渺小、太无用啦,还得等小凡回来请教。

直到小凡回来把账号重新调整好,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发上去才定下心来,继续做自己的半拉子工程,同时注意观察柳枝的病情变化。

这次检查回来,柳枝好长时间没有什么变化,常大伯凭自己的感觉,觉得医生的话也不纯粹是空穴来风,只是有点小题大做罢了。他的确有时感觉有点心慌,自己不抽烟,肺部总是有唾不完的痰。但头脑清醒,精神正常,地里不劳动,家里没活干,只有专心专意地在电脑上打字了。

太阳一天一天转一趟,生活一日一日变着样;孩子一年一年往上长,大路一条一条通理想。天底下的事都在起着变化,唯独四宝的婚姻问题总是解决不了。常大伯知道形势不妙,四宝这批超生孩子,男女比例失调,男的比女的多得多,非有剩男不可,四宝的媳妇的确成了大问题啦。

常大伯除了尽量安慰柳枝而外,自己尽力而为,多方努力,和玉顺找了几次胖媒婆,许以重谢。并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老熟人,连杏花前夫那边的关系都用上了,碌碡总是吆不到辙里,常大伯为此甚是着急。

然而,这等事着急有什么用?不能买卖,不能强迫,只能等待缘分,听天由命。胖媒婆终于开着她的宝马车见话来了,柳枝满以为这回差不多,两个娃把面见了,还带到场畔去逛了一回,一定没问题啦。

全家人十分热情地把胖媒婆让进客厅,点心食品、好烟好酒好饮料,双手连递脸带笑。柳枝觉得冬天喝原汁饮料太凉,自己拿进厨房,想用电磁炉烧热,让胖媒婆喝个热乎,并把杏花叫进厨房商量做啥饭呀?

常大伯则从胖媒婆脸上看出情况不妙,打过招呼就试探着问:“她姨,有门没门?有话就说吗。不管啥条件我们都答应,不让你为难。”

胖媒婆坐在沙发上只抽烟,不言传,急得常大伯连续问了几次,胖媒婆才取下嘴里的烟大声说:“连窗都没有,瞎啦!没见过这么笨的娃,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叫他们出去约会交谈,逛了一大晌问人家吃不?人家说不吃就把姑娘带回来了。现在的姑娘,谁会嫁给这么老实的娃?”

突然,客厅门外‘垮塌’一声巨响,常大伯急忙出去一看,就见柳枝侧面倒在地上,两只眼睛都睁着,嘴角流清水,蹬着一条腿,右手在身上胡乱抓着,饮料瓶掉在地上摔碎了,正流的饮料还冒着热气。

常大伯连喊几声,弯腰去扶,柳枝一声不吭,两只睁着的眼睛里泪水直流。杏花从厨房跑出来看到这种情况惊呆了,胖媒婆走出客厅一看就去帮忙。常大伯忙说:“别,别,快打120,杏花,快叫祥合回来。”

两部手机同时压着号码,常大伯没有勉强硬扶,只把柳枝的肩膀抱起来,让头靠着自己的胸部坐在客厅门口等候120。祥合先回来了,看到大事不妙就打电话问120几时能到?120说他们正拉着人,还得一会。

祥合大声说:“救人不能等,你们就不来了,我自己把人往医院送。”说罢放下手机,抱起柳枝前半部分,常大伯、杏花抬着腿,胖媒婆帮手抬到祥合的车上,常大伯扶着靠在坐垫上说:“杏花,你别去了,孩子放学回来,家里没人不行。过去给你二爸说说,再给你婆婆的女儿打电话,还有四宝、大妮、二妮都通知一下,这回到他们尽孝的时候了。”

胖媒婆估计是自己的话让柳枝听到受了刺激,心里悔恨极了。可是,事已至此,再悔恨也于事无补。她看着柳枝的样子流着泪说:“柳嫂,到医院好好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四宝的媳妇我一定负责到底,豁出啥事不干,把宝马车赔了也要把事办成,你就尽管放心吧。”

常大伯看到柳枝的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意,便朝胖媒婆点点头,十分感激地说:“她姨,谢谢,回去忙吧。四宝的媳妇,你一定能说成。”

祥合很快把车开进县医院挂了急诊,桃花和玉顺拿着钱最先赶到,柳枝的女儿女婿和四宝也陆续到了。儿女们嘴里唤着“妈妈”,妈妈不能回答;母亲痛苦万状,亲人心如刀扎;眼睛里的泪水,自然往外喷发。

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医生看着片子说:“还好,原先的出血部位没有破裂,但也不容乐观,这回是大面积梗塞,随时有生命危险。为今之计,还是赶快上古城二院,及时作静脉溶栓就有打通的希望。”

常大伯当机立断,马上叫救护车把人拉进古城二院。古城二院的情况好转多了,急诊室里早已不是原来那种乌烟瘴气、杂乱不堪的样子。来的病人基本上都能及时诊断,安排住院,医务人员也很认真负责。

柳枝的衣裳早尿湿了,护士先给插上尿管,儿女们帮着换了衣裳就去做磁共振,结果还是大面积梗塞。这次没有找关系、走后门,没有麻烦任何一个人。在家属的要求下,马上就能住院,进行动脉溶栓。

常大伯以为梗塞的时间不长,上次没溶栓都恢复好了,这次只要把几万元的药物注射进去打通血管,那就更没问题了。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医学发达了,技术先进了,做静脉溶栓就有恢复的希望。

来医院的人都没回去,有的守候在病床前,有的坐在走廊里的座椅上等到天黑,熬过冬天里的漫漫寒夜。溶栓药物打完了,其他药液还在一瓶一瓶地继续着。病人没有好转,那只能动的右手不住地盲目击打,胡抓乱抠,弄得氧气难吸,吊针无法固定。常大伯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用自己的手捉紧她那只能动的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在她的胳膊上。

人到这个时候,有钱能做啥?还得受疼痛。莫道儿女感情厚,没有用,自己的罪自己受。人生一世难免病,都好渡,最怕老年不能动。

大家一直陪到第二次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溶栓没起作用,如果作手术还是有希望的。要他们马上拿主意、做决定,把字一签就能做。

常大伯这才知道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溶栓只是个步骤、过程,做了也不一定能通。他又想起柳枝第一次犯病,自己在工地听看门老头说他老婆在古城二院的看病经过,做了一整手术,落个人财两空。

祥合、玉顺、桃花和柳枝的女儿们都到病房外边的休息间去商量决定。祥合首先说:“医生说有希望咱就做,只要能把病治好,花多少钱我也在所不惜。”玉顺说:“那就不用说了,马上去办公室签字吧。”

常大伯叫四宝捉住他妈的手看吊针,自己快步赶出来说:“别急着签字,我得把医生问清楚,他们有把握、能保证了再做。要是像溶栓那样没有把握,咱们就不做无谓的牺牲。我知道好几个这样的病例,凡是第二次犯得这么严重的人,做手术都是劳而无功,无非给医院里多出些手术费,给病人多增加痛苦,给家属加重负担,把人临死弄个烂烂头。”

玉顺说:“是呀,我也经过不少,大都是人财两空。我嫂子的心主要在四宝媳妇上,咱们有在医院白撂的钱给四宝用上,她心里一定会很欣慰的。当然,如果真的能把人救过来,咱们不会在乎手术费。”

桃花对大妞、二拧、三改说:“你几个也说几句吧,大家意见为意见。”

大妞说:“我妈第一次住院,花的都是你们的钱,我们做女儿的连一个钱也没出,咋好意思说话哩?人是你们的,你们说咋办就咋办吧。”

二拧接着说:“是呀,话不是随便说的,得用钱说。我几个做女儿的家里负担重,自顾不暇,没有能力给我妈出钱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三改气呼呼地说:“负担重,负担再重也得给妈看病。医生说做手术还有希望,没做哩谁就知道有用没用?赶快签字做手术,不要耽搁时间啦。我就是砸锅卖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非给妈把病治好不可。”

大妞忙说:“对啦,逞啥能哩。你家里两个老人病病殃殃,一双儿女正上学哩,你砸锅卖铁,破锅铁能卖几个钱?房子卖了也不够。”

常大伯忙说:“你们别吵,你妈是我的人,做女儿的只要伺候几天,尽尽孝心就可以了,花钱多少都是我的,但我不愿意花毫无价值的冤枉钱。三改说手术没做,谁就知道有用没有用?现在的科学技术这么发达,医疗设备这么先进,为啥就不能预测结果哩?他们只是不想负责罢了。”

祥合说:“不管结果怎么样,咱还是做吧,就当尽心哩,最多十万元的事。如果不做,显得咱们舍不得钱,与你儿子名声不好。”

常大伯大声说:“名声,好名声是靠正气得来的,不是用钱买来的。为名声而花冤枉钱,那叫冤大头,不是好名声。你妈第一次到这里来,也说要作静脉溶栓、动手术,结果怎么样?啥都没做也恢复好啦。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咱村里的青娃他妗子,工地上看门老头的老婆,就是在这里做了手术,结果都是白花钱不顶啥,把家里弄得紧上加紧。”

桃花忙说:“咱先叫医生把结果预测出来,有把握了咱就做。要是一点把握没有就用保守疗法,咱不能让他们用咱的病人做实验。”

常大伯说:“只要他们敢保证百分之八十咱就做,花再多的钱都没有啥。只怕医院一点也不保证,医生只管开刀挣手术费,至于能好不能好,那就看患者的造化啦。好了当然更好,好不了也没有医院的责任。”

他们正说着,护士走来问:“怎么样,商量好了没有?我们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你们还没商量好。快点呀,救人要分秒必争,有一线希望也要抓紧哩。你们可不敢舍不得花钱,拿自己亲人的命开玩笑。”

常大伯大声说:“好了,我去和医生说。”说罢,他不管众人怎么想,自己大踏步地向医护办公室走去,祥合、玉顺、桃花随后而去。

办公室里的医生护士都很热情,让座地让座,倒水地倒水,一个医生把文件夹推到他们面前说:“签吧,我知道没问题。现在的农民富了,不会在几万元的手术费上抠掐。为了老伴的身体,受点紧也是应该的。”

另一个医生说:“是呀,你们的运气好,来了就能及时住院治疗、做手术。要是在前两年,你们连院都住不上,做手术还得排队等。”

一个护士说:“排队都是小事,没有熟人,不给医生塞红包,等一个星期也做不了手术。现在多好啊,来了就能做,光检查也省不少钱哩。”

另一个护士说:“你们能有这么好的就诊条件,还得感谢前年在这里看病的一个老农民。就是他向上级反映了实地情况,医院实行整改,把以前那种现象彻底改过来啦。还逮捕了邵大夫,处分了医院几个领导。”

常大伯说:“前年向上反映的哪个农民就是我,这回是第二次犯病,说是大面积梗塞。你们说六个钟头以内做静脉溶栓,就可以把梗塞部位打通。那我老婆把那么贵重的药用了,溶栓咋能不起作用哩?是你们的技术不过关还是药物有问题?医院里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的事不是没有。你们不追查原因,不承担责任,连一句解说的话也没有,却迫不及待地要做手术。请问大夫,做手术的目的是什么?能不能把梗塞部位打通?”

医护人员态度大变,每个人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找不到了。一个医生说:“老先生此言差矣,做不做手术完全取决于患者家属。医生治病救人、开刀做手术,没有敢保证好的;医院也不敢给患者承诺保证治好。我们建议赶快做手术,目的就是排除

患者脑内淤血、积水,不让压迫神经。”

另一个医生也说:“只有让淤血、积水流出来,脑神经不受压迫,患者才有恢复的希望。至于你说做手术打通梗塞部位,那是不可能的,目前全世界也没有那样先进的技术。我们只是尽最大的能力救人。”

常大伯又说:“既然做手术不能打通血管,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排除淤血;那么,我老婆子是大面积梗塞,没有出血排除啥哩?就算往后有了积水,不是可以用针管往出抽吗?为啥非要开刀破颅地动手术哩?”

一个护士说:“流和抽当然不一样,自动流出来比抽出来的效果好得多。水有退路,多少就流出来了,不存在积。如果没有退路,就会一点一滴地积攒下来,多了才用针管往出抽,对神经已经形成压迫啦。”

一个医生摆摆手说:“好了,他们说不动就不动。继续用保守疗法治着,至于能不能保住生命,那就别怪我们没有尽到责任。”

祥合冷冷地说:“能有你们的啥事吗?即便做了手术,人还是死了也没有你们的责任,你们会有几百、几千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常大伯也说:“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治好当然更好,治不好听天由命。我倒是想怪你们,可惜抓不住把柄,怪不上。”

那个护士又说:“大婶的静脉溶栓没起作用,那是梗塞得太严重了,溶栓药物注射进去没有容开,不是质量问题,大叔可别向上反映呀!”

常大伯说:“我这人有疑点就要问,发现问题就要向上反映。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只要真的没有问题害怕啥哩?真金不怕火炼,好药不怕检验,让药监部门常检验着有好处,起码可以防患于未然。”

常大伯说完就回病房照顾老伴,玉顺对医生说:“大夫,我哥性格耿直,也很倔强,咱还是别开刀了,就像前次一样,尽力而为吧。”

桃花说:“我听护士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做手术就是先把排积水的渠道打通,有点水能够及时排除,对脑神经不会形成压迫。”

祥合说:“在人脑袋上动手术,开窟窿,不是在土地上挖渠那么容易,风险是极高的。如果只是预备,没有准确的预期效果,这种风险还是不担为好。老年病人的普通伤口都很难愈合,何况是脑袋上的颅骨。大部分做了脑部手术的老年人,都是带着伤口进棺材的。如果把手术做了,却没有可排的淤血,有点水也可以自行吸收,那手术不是白做了吗?”

桃花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说,挖好渠却无水可放,渠就白挖了。咋可能哩,人家医生是干啥吃的?既然做手术,就一定有好的作用。咱还是给我大伯说说,把字一签做手术吧。我大妈或许还能治好。”

玉顺又问医生说:“大夫,你是内行,在这方面经得多、见得广,给我说句实话,我大嫂这病如果做了手术,有没有站起来的希望?”

医生笑了笑摇着头说:“谁也不敢给你说那样的话。这种病犯头一次,能恢复好的不少,第二次就很少见啦,第三次几乎是零。你大嫂犯的这么严重,静脉溶栓没有一点效果,脑细胞在不断地坏死,肌肉也会渐渐萎缩,做手术不做手术只是时间问题。一年两年、三月五月都很难说。”

桃花着急地说:“医学不是发达了吗,咋还治不好哩?既然动手术,用什么东西把堵塞的血管通一通不是开了吗,怎么就不行哩?”

另一个医生也笑着说:“你说的办法倒是简单,别说医生,神仙也办不到。她这病要问能不能站起来,那就看有没有奇迹出现啦。”

玉顺说:“既然如此,啥都不用说啦,你们尽量把好药用上,尽力而为之。实在好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吗,谁也难免一死。其实,人到此时,与其多活几天,不如早走一时,勉强于各方面都不好。” 正所谓:瓜熟蒂落人辞世,顺其自然最实际。

减少痛苦尽力作,勉强保命不理智。

麻醉开刀虽无感,伤口愈合是难事。

多活几天有何益?于国于家皆没利。

就这样,柳枝在古城二院又住了下来。医生护士看他们不做手术,态度也冷漠起来,每天就是打吊针、做检查,服几片价钱昂贵的进口药。

祥合看父亲心力交瘁,两天时间好像老了几年,不由得为父亲的身体担起忧来。玉顺和桃花也有同感,三人商量着把人做了安排,头几天还是四人一班,轮换守护,日后酌情加减,尽量减少父亲的劳累。

常大伯看柳枝只有一条腿有点知觉,基本能动一下;一条胳膊上下可以活动,但不停地在自己右半边身上拍打、乱抓,其他部位都跟死了似的没有知觉。从脸上的表情看:她的嘴能张、牙能咬,不管咬住什么都不肯松口;眼睛只朝一边看,每逢看见儿女、丈夫,眼泪就流出来了。

常大伯知道她心里啥都知道,耳朵能听,脑子还有意识,就是嘴不能说,无法表达出来。她的手在身上不停地打,说明有知觉的半边身体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可是,自己无法分担老伴的痛苦,只好放开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帮着使劲揉搓,力求减轻老伴的难过程度。

柳枝只要抓住丈夫的手就使劲往上拉,而且抓得很紧,常大伯用另一只手怎么也掰不开。他就捉住她的手说:“老婆子,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受难过谁都代替不了,还得自己坚强起来,扛过去就会像上次一样康复出院,好日子还等着你回去过哩。”

柳枝的手还是没有松开,眼睛里的泪水又出来了。常大伯慢慢地掰开她的手,继续帮着按摩、揉搓,嘴里同时说着安慰、鼓励的话。但他心里明白,老伴这回只是迟早问题,可能起不来了。她的身体胖,脂肪多,他们可能得走好长时间的漫漫长路,半年数月难说,一年两年不保。

玉顺、祥合把他们地安排说了以后,常大伯不再固执,他觉得人到此时,也该儿女们尽孝道啦。自己的确大不如前,和上次的精神劲头差远了,不看柳枝的痛苦表情还能好受一点,看着,心里免不了同样难受。

常大伯听从大家劝阻,让儿女们在医院轮换伺候,自己回家休息。但是,人在家里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非打电话问问情况不可。

当他听说柳枝能稍微安定一点,睡着的时间长了,医生给她插了胃管,每天开始用针管进点流食,自己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花。反正在家里静不下心,睡也睡不着,想写作连门都没有,不如去医院陪老婆。

第二天,常大伯又去了古城二院,儿女们都很尽心,每天二十四个钟头,至少保持两个人守护在病床周围,其他人准时换班,也不太累。

柳枝的鼻孔里插着胃管、吸着氧气,身上还像以前缠着许多线管,病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那只能动的右手拍打得稍微慢了一点。

常大伯知道她太累了,胳膊上没有多大的劲了,体内还不知怎么难受着哩。他只能坐在床边捉住她的手安慰、鼓励、抚摸着;柳枝还是反抓他的手使劲地捏,用力地拉,眼睛里的泪花不住地往出滚。

常大伯腾出一只手替她擦着眼泪说:“老婆子,别难受,要坚强哩。人到这个时候,痛苦还得自己往过扛,谁也没有办法替代。要是能替代的话,我惟愿把所有的痛苦承担下来,也要让你不受难过。”他的嘴说着、手摸着,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也无法控制地滚落着。

儿女们硬掰开母亲的手,把常大伯扶到病房外边的连椅上。他独自坐了好大一会,擦湿了一块手帕才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几个人你一言、他一语,都劝他回家休息,不要太难过了,医院里的事有他们哩。

常大伯知道自己守在身边与事无益,只能增加两个人的悲痛感,便听从大家劝阻,准备回家,两人不见,各自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他临走之前再去医护办公室问问医生,医生说在他们这里住十天左右,好药好方子用完以后就回地方医院慢慢将养,结果只能走着看着,很难预料。

就这样,柳枝在古城二院住了十来天又转回县中医医院。县级医院合疗报销比例大,一切花费都小,来去也很方便。再加上他们儿女众多,大家轮流换班,对家庭影响不大,祥合就做着长期住下去地打算。

医院里还是两人一班,每天轮换,儿女们给母亲买了多功能护理床。这样一来,按时翻身护理就方便多了。常大伯没在编制以内,经常骑电摩去医院看看,陪前去探望的亲友说说话,下午又骑电摩回家。几天时间过去,他心里渐渐稳定下来,晚上有时还打开电脑,看看新闻。

常大伯心里明白,这样下去当时能行,每天用针管打点牛奶、豆浆之类的流食,小便有尿袋,不是多么太麻烦的。如果时间长了,可能问题就出来了。首先,大便就是个大问题,柳枝不能言语,谁会注意这些事哩?他每次到医院去都要问问大便情况,陪护人总是摇摇头说:“没有”。

一个星期以后,柳枝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体温升高,呼吸困难,喉咙里的痰吐不出来。经过几处检查,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只能用吸痰器把痰吸出来,再增加抗菌消炎方面的药物看看。

过了两天,体温降不下来,病情越来越重,医院马上给家属下发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说你们在古城二院用的都是进口好药,现在用县级医院的一般药物不起作用。想好还得去省城,不然就拉回家慢慢将养。

儿女们不知咋办,还是常大伯拿主意说:“刚从省城回来,再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咱们不能折腾啦,干脆拉回去,到家里啥都好办。”

祥合说:“医生说拉回家慢慢将养,就是说医院没办法了,叫回家准备后事哩。咱们不去省城就意味着放弃治疗,回家磨不了多长时间。”

常大伯果断地说:“放弃就放弃,人到这个时候,起不来就赶快走,越早越好、越快越好,自己少受痛苦,儿女们也少受点连累。”

柳枝的女儿大妞说:“受连累倒不怕,就是看母亲活受罪心里难受。咱只能经管伺候,再孝顺也不能替她受难过,不行了就往回拉吧。”

二拧说:“医院没办法了咱有啥办法,就算再去省城,那也是多磨几天的事。家里多花钱,大家受折腾,妈还得多受痛苦。”

三改说:“话是那么说,人不得死也不能把她捏死去。拉回去我没意见,但回去也不能给大伯一个人撂下,咱们还跟在医院一样换班。”

四宝也表态说:“对,回去我离得最近,每天晚上可以和大伯经管母亲,你们白天来一个人就行了。妈是操心我才犯病的,我罪孽深重呀!”

常大伯说:“对了,别说啦。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没有不操心儿女的。病已经得下了,再说有什么用,咱们只能照顾好,尽量减轻她的痛苦。我刚才看你妈屁股下边压烂了,医生开了点药膏得经常涂抹。看来,单靠护理床摇着翻身不行,人还得像以前那样,两个小时翻一次身。”

大妞悔恨地说:“都怪我们太大意了,以为摇床翻身就可以,没想到几天时间就把身子压烂了。这下就是用手翻,压烂的部位还得压,不容易长好,妈又得多受疼痛呀!这,这咋办呀?能有什么好办法呀?”

二拧的女儿今天从学校来看姥姥,听到这话就用手机在网上查找了一会说:“有种电动充气式护理床垫,是用气把病人托起,身体在气上睡着就不怎么压啦。身下的气还可以按时互换,这一块软了,那一块硬了,对身下每个部位都能起到按摩作用。咱们买一副试试,效果一定不错。”

常大伯忙说:“买,有这样的好东西,不管便宜贵贱咱都买。你看那里有,让祥合马上开车去买,早点买回来,你外婆少受点难过。”

二拧女儿说:“不用,不用,网上购物,手指一按就行了,送到还得三天时间。价钱不贵,二百来元,你别管,我买好送来就是了。”

常大伯说:“网上的东西,开车去也没处买,你买吧,我把钱给你。”二拧忙说:“给啥钱哩?我们给母亲买点东西,怎么还让你出钱?我妈住了几次院都是你们的钱,我们做女儿的一点没有负担,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买气垫不过二百来元的事你还要给,叫我们的脸往哪儿放呀?”

常大伯忙说:“好,好,不给就不给,大钱我们出,小事情你们也该尽尽心。往后,你妈要是能吃饭了,就看你们几个谁的手艺好。”他估计柳枝不可能再吃饭才这么说的,可是,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柳枝回到家里以后,没吃药,没挂吊针,一点措施没用反倒退了烧,人的精神状况明显好了许多,有时问话还能简单地回答一半个字。全家人看到这种变化,脸上自然有了笑容,常大伯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时令虽到冬天,屋里打着钢炭炉子,再加上来往人多,更显得热乎乎的。常大伯每天为她擦洗按摩,准时喂食喂水,翻身倒尿管炉子,弄得来上班的儿女无事可做。他叫她们回去过自己的日子,这里有他就行了,儿女们还是每天都有人来和他争着干活。为母亲洗头、洗身子,衣裳、枕头经常换,被子、褥子,及时拆洗,陪他们渡过一天又一天。

柳枝病倒,杏花忙奔多了,经管两个孩子,安排全家生活,还有婆婆每天要用针管打的流食,除了豆浆奶粉而外,她还在炉子上炒了些杂粮面粉,用多种蔬菜熬些汤汁,好让婆婆的营养全面一点。虽然桃花经常过来帮手,女儿们来时带点东西,但主要活路还得靠她这个儿媳妇。

二拧她们把气垫带来了,四个人站在病床两边,拽着柳枝身下的褥子把人抬起来,两个人赶忙把气 垫铺好,插上电源再把人放下去。气充足了,常大伯大声问:“老婆子,怎么样?睡在这气垫上边舒服不?”

柳枝竟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舒服”两个字。虽然声音很小,站在旁边的人都听见了,心里非常高兴,特别是常大伯,高兴得大呼小叫:“啊!老婆子,你能说两个字啦。好,继续努力,能说话就把活碟啦!”

自从柳枝大肠里的干粪便被常大伯掏出来以后,她的大小便一直失禁,大便也像小便似的自由往出流,常大伯就像对小孩那样铺着尿垫,用卫生纸两三个钟头擦洗一次。他觉得纯用卫生纸太费,又找了些洗净的旧衣裳剪成小块,每天二十四个小时,起码得换七八次之多。

村里前来探望的乡党,都说他们的屋里干净,一点气味也没有;村里还有一家瘫倒的病人,屋里臭气熏天,没有人愿意进去了。金蛋媳妇来还说了她硬蛋哥怎么对待他媳妇的事,常大伯根本就无心去听。他现在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想知道,也无心去管,好多天连大门也没出过。

柳枝那只能动的右手还是爱在身上拍打、抠抓,稍不注意就把身上抠烂了,有时竟抓住插在鼻孔里的胃管硬拽,怎么也不肯松手。

常大伯硬掰开她的手说:“不敢,不敢,你现在不能吃喝,全凭胃管进食,你把它拔出来了咋办呀?咱们又不能插,还得到医院去。”

柳枝竟说出了“鼻子咬哩很”几个字。常大伯惊喜地说:“啊!你能说几个字了。好,好呀,你再说:压烂的地方疼不疼?你说,你说呀!”

他一连问了几句话,柳枝又不能说了。他再用自己的手摸着她有伤的地方连续问道:“老婆子,你给我说吗,这里到底疼不疼?”

柳枝的嘴里终于吐出了一个‘疼’字,眼睛里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常大伯也流着眼泪说:“好好的肉,压烂、抠烂啦,咋能不疼哩?没办法,再疼都得忍受,我想代替也代替不了。老婆子,你可要挺住哩!”

他每天给压烂的地方抹几次药,就是不得好,中间还一个劲地往深溃烂;再加上几处抠伤也长不好,常大伯心里如何好受得了。为了防止再次抠伤,他就给她的右手戴上手套,用带子绑在床边护栏上。

四宝晚上常来照顾母亲,帮大伯做这干那,让大伯上床休息,自己爬在床头守护。常大伯也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大不如前,有四宝守护,他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当他睡得迷迷糊

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柳枝地呼吸不太正常,急忙翻身坐起,就见柳枝把胃管缠在手指上拽出来了。

他下床捉住柳枝的手说:“你,你把它拔出来咋办呀?”四宝醒来看到这种情况,十分悔恨地说:“嗯,我把手解开想让她活动一会,没想到一时睡着了。她把胃管拔了也不要紧,明天拉到医院另插一回。我听说病人的尿管、胃管不能用得时间太长,到时候就要另换新的。”

常大伯说:“拔就拔啦,咱们先试着喂饭喂水,如果能吃能咽就不用插胃管啦。你妈嫌鼻子痒得难受,要是不能吃,再难受还得插呀。”说着就兑了些温开水吸在大针管里,给柳枝嘴里推了三两毫升,柳枝的嘴嚅动着竟‘咕’地一声咽了下去。四宝惊喜地说:“啊!我妈能咽了。”

常大伯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继续给她嘴里喂着水说:“好,好啊!只要能吃能喝,恢复起来就有希望。老婆子,你真行呀,拔胃管就是知道自己能吃能咽。我要是知道早就拔啦,不想让你多受一天难过。”

二人一连给柳枝喂了一杯水,又用炒面和了半碗糊糊用勺子喂完,常大伯这才安心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乡党们接二连三地前来探望。儿女们每天来都带着吃的东西,鸡蛋糕、豆腐脑,鸡汤羊血大肉饺;苹果葡萄柚子梨,八宝莲子整盒提。几天过去,柳枝的病情又有好转,一顿能吃多半碗饭,有时也能说半句简单的话了。

亲友们都很高兴,医院判了死刑的人,回到家里放弃治疗,什么药没用反倒好了,难道真有奇迹出现不成?常大伯更是喜不自胜、精神倍增,每天守护在病床前喂水喂饭,接尿清便,安慰按摩,啥事都干。

光阴无穷,岁月如流,寒冬虽然漫长,一年又快到头。今年的腊月没下啥雪,天气又干又冷,儿女们赶年前又给母亲洗头、洗澡换衣裳,把铺的盖的又拆洗了一遍。还想换一套新尿管,让她妈过个干净年。

常大伯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就叫祥合开车把人拉到医院去换尿管,怎奈祥合年前事多,老是今天推到明天,明天推到后天。三改说她住院的时候和县医院的护士长有过一面之交,自己想去说说,看人家能不能利用下班时间来家里换换?这样不折腾病人,咱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常大伯忙说:“那你快去,人家能来最好,出一二百元没有啥。往后让她一两个月抽时间来换一次,有这关系,再不用看祥合的脸啦。”

第二天中午,哪位护士长果然开着车来了,三改骑电摩还没到哩。护士长进门做了自我介绍,没喝没坐,带上乳胶卫生手套就开始工作。人家轻车熟路、手低利索,几分钟换好尿袋,脱下手套就告辞要走。

三改刚到,放下电摩就说:“大姐,你急啥哩?坐下喝点再走。”

护士长边走边说:“你知道,我是利用下班时间来的,得赶快回去。要不是有车,这种事还弄不成哩。水回去喝吧,告辞,告辞。”

常大伯小声问三改:“给人家咋办呀?”三改也小声说:“你别管,尿袋是咱买的,忙也是几分钟时间,我给了她一百元就不少啦。”

常大伯说:“不多,不多,开车从县里来还要烧油哩。能来就不错啦,咱不能让人家白跑。我就是担心她那么急,忙和尚干不下好道场。”

护士长开车走了,三改回家看了看说:“好着哩,人家经常干这种事,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年前事多,我也该回去了,要是有啥问题给我打电话。我妈睡着了,我就不打扰她了。大伯,你在,我明天再来。”

常大伯把她送出门说:“如果没有问题,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家里一大家子人,离了你不行呀!你妈有我哩,你姊妹也不要太挂念了。”

三改推着她的电摩说:“大伯,你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哩。要不是有你,我们真不知咋办呀!谢谢,我姊妹伙都应该好好感谢你。”

常大伯挥着手说:“快走,谢啥哩,我伺候自己的老婆是应该的。”

三改骑上电摩走了,常大伯回到屋里,看新尿袋里边一点尿也没有,柳枝一动不动地躺着,鼻孔里还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声,他以为她太累了,今天换了新尿袋,就好好地睡一觉吧。自己也觉得太累,当时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便给炉子加好煤,借此机会往床上一倒也睡着了。

杏花做好饭,进来叫着他说:“爸,起来吃饭,饭做好了。我婆婆今天睡得真香,你赶快先把饭吃了,等我婆婆睡醒来再给她喂。”

常大伯起来先看看尿袋说:“都几个小时啦,咋还一点尿也没有哩。”说着连忙揭开被子一看又说:“天哪,全尿在褥子上了。尿袋插得有问题,快给三改打电话。这咋办呀,冷冬时天的,咱不能让人睡在尿里。”

杏花走出房子去打电话,常大伯找了块塑料布,再找了件旧棉袄用剪刀剪了五片,同时把碎布、粉盒、药膏、丝绵、卫生纸放到手顺处,然后揭开被子。柳枝的屎尿混在一起,把整个屁股都粘得不像样子了。

常大伯只能先大概擦擦,把人翻得侧到一边,把棉垫子放在塑料布上边卷起一半铺在身下,然后再把身子侧过来把那边铺平。这样一来,塑料布隔住下边尿湿了的褥子,人躺在干棉垫子上,暂时就不潮了。

杏花打完电话进来,帮着他用棉布蘸着热水把整个臀部前后上下,齐齐擦洗一遍,另给伤口涂上药膏。人弄干净了,屎尿还要继续流。常大伯又给屁股下边垫了些吸水接屎的东西,不让尿把棉垫子流湿。

柳枝一直睡得醒不来,常大伯把她翻来倒去,侧起放平好几次,她都像死人似的任人摆布,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连那只爱动的手也没动一下。唯一与死人不同的一点就是鼻孔有气,身上还有温度。

常大伯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坐在床边捉着她的手,摸住脉搏大声呼喊:“老婆子,你醒醒,你醒醒呀!你哪里难受,你说呀,你说呀!”

柳枝还是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常大伯喊着喊着,自己竟放声哭了起来。杏花在一旁劝着说:“爸,你别急,你别怕,一定是尿管没插好,把什么地方憋住了。我把电话打了,三改说她马上把人往来叫。”

常大伯止住哭声问:“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杏花说:“我就说尿袋没插好,尿全尿到褥子上了,把人整得没办法,叫她赶快来。”

常大伯说:“对,这样说她就能来。要是说人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她怕粘着自己就不来了。我看她急急忙忙,就怕忙和尚干不下好道场,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的。她要是不及时来,恐怕有生命危险。”

桃花过来看到这种情况,赶忙过去一说,玉顺和玉柔都过来探望。玉顺看了看着急地说:“快打电话再催,人要是不行了就是她的事。”

玉柔叫了半会“嫂子”,没有反应就说:“不要全怪人家,嫂子也是病入膏肓之人,瞎好都是磨时间哩。其实,如果真的这样走了才好,你看她这时多么平静,一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有,自己少受多少罪哩。”

玉顺看着常大伯说:“哥呀,想开些,别难受。玉柔说得很对,嫂子这样走了也好,她自己少受痛苦;同时,把一圈人都解脱了。”

常大伯擦着眼泪说:“这些道理我知道,人不行了走快点当然好,自己少受痛苦,于亲属也松泛了;死不了就是活受罪哩,瘫得时间越长,受的罪越大。可是,谁又能忍心看着亲人死亡而不去尽力挽救哩?”

玉柔说:“是呀,这就是最难的一点,面对病入膏肓的亲人,人人都知道早点死了与谁都好。可是,家属还是尽量挽救,希望多活几年,甚至几天也好,这就是俗人夙念。其实,能突破这种夙念,帮助病人彻底解脱的人才是高人。纵观如今世上,这样的高人没人愿做,因为它有悖当今社会的伦理道德。如果能够打破这种常规,社会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玉柔这番话入了常大伯的耳,他心里在想,自己能不能打破这种常规?答案还是不能,因为自己也是个俗人,绝对不会忍心做那样的高人。

玉顺想都没想就说:“啥话哟,帮助病人死亡就是杀人犯,亲人们谁会那么残忍?社会在这方面宁愿停止不前,也永远不会提倡那样做。”

玉柔又说:“我只是打个比方,说说闲话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咱们都没有超越俗人观念,当然要尽力抢救,希望病人能够多活几年。”

柳枝一直昏迷不醒,常大伯如坐针毡、心似油煎,把电话打了几次,到门外望眼欲穿,直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哪位护士长总算来了。

她不知道病人已经昏迷了大半天啦,进门先揭开被子一看说:“天哪,尿管咋出来了?她可能拽来?还得另换一个,这可不是我的责任。”

常大伯忙说:“不是,不是,不管怎么也不是你的责任。她自从插了新尿管,到现在昏迷不醒、一动不动,我给她铺尿垫,擦屎擦尿都跟死人似的,把人吓的不得了。不管怎样,需要另换就赶紧换吧。”

护士长不说话了,急忙戴上手套,刚把尿管取出来柳枝就睁开了眼睛。护士长这回换好尿管,并帮着换了病人身下尿湿了东西,还帮常大伯把病人屁股上的屎尿擦洗干净,然后脱下手套也没急着走,杏花把她领到洗澡间洗了手让进客厅,取出果汁饮料,用电热壶热了热给她倒了一杯。

护士长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饮料,和平常的好像不一样。”杏花说:“这是我们果品厂生产的纯果汁饮料,怎么样,好喝吗?”

护士长忙说:“好喝,好喝,甜中带点酸味,真是好喝极了。我还没喝过这种味道的饮料,能不能带点回去?让医院的同仁们尝尝,起码能起到宣传作用。同时,还能拉近医患双方的距离,没有坏处。”

杏花说:“没问题,这是果品厂准备开发的新项目,用鲜桃、葡萄、猕猴桃,好多种原料配制的,还没有批量生产,市面上见不到。我一会给掌柜地打电话说说,让他给你准备一箱,你回去捎上就是。”

护士长又问:“你掌柜的是什么职务?他有没有这个权利?”杏花自豪地说:“有,有,我孩子他爸是厂长,果品厂就我们家开的。”

护士长惊奇地说:“啊!你还是厂长夫人哩!你们家还开着果品厂。”

杏花说:“这有啥哩,前几年还是规模宏大的渭北实业集团,占地好几百亩,下属企业就有七八家,我爸就是该集团的董事长。”

护士长更加惊奇地说:“那老头,那样的老头还能当董事长?”杏花说:“你别小看那老头,他可是我们这一带人人敬仰的智多星。”

护士长喝了一杯饮料说:“我去看看,这回不会有问题吧。”说着放下杯子到大伯房里去看尿袋。桃花也过来探望,先和她打了招呼。

大伯看她进来就说:“这回好了,尿袋里已经有尿啦。你和桃花先到客厅休息,让杏花准备晚饭。三改可能不来了,你回去把钱带上。”

护士长说:“三改晚上就是不来了,让我弄好了给她打电话说说。尿袋是她买的,你就别给钱啦。我下班才吃了饭,晚上没有再吃的习惯,就不用麻烦了。我想带点你们厂的饮料让同事们尝尝,不知能行不?”

常大伯正要开口,杏花进来说:“能行,能行,我给祥合打过电话了,他说让你回去路过果品厂停一下,他们就给你拿出来了。”

护士长看柳枝睁着眼睛看她就说:“大婶,怎么样,这回好点了吧?”柳枝的眼睛眨了几下,嘴里竟说出了“希糊,希糊走啦”几个字。

护士长不解其意,常大伯翻译着说:“她说的方言,希糊,就是差点的意思,她说自己差点就走啦。老婆子,你不但没走,还能说话啦。”

桃花也说:“大妈,你真行呀!你说,现在怎么样?还难受不?”杏花也问:“妈,你喝水不?你饿不饿?你想吃啥饭?我给你做去。”

柳枝看着大家又不说了,二人问了半会,她始终没说一个字。常大伯说:“她说话是一阵一阵的,有时突然能说几个字,有时又说不出来。看样子,还是脑神经的问题,由不了自己,就看朝那方面发展呀?”

护士长说:“只能走着看着,尿管没问题我就不坐啦,告辞。”常大伯取出一百元递向她说:“这点钱你拿上,过了年还要麻烦你哩。”

护士长推辞着说:“不要,不要,下次麻烦就麻烦,这次是我的责任,把大婶弄得‘希糊走啦’,我咋能再要你的钱哩?快收起来。”

常大伯还是把钱硬塞进她口袋说:“话不能那样说,要不是你来,我们就得把人往医院拉,病人受折腾,家属受麻烦,不但太费事,还得多花钱。谁没有失误的时候,就是人真的走了,我们也不要你白跑。”

全家人把她送出大门,护士长上车之前又说:“大婶这病,你们没做手术是对的。别看她有所好转,但不要抱多大幻想,梗塞的地方打不通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婆婆就是这样的病,做了手术也瘫了一年多,我公公伺候得好,她也把罪受啦。看大婶这样子,还得一段时间。”

护士长开车走了,全家人回到屋里,桃花给大妈喂着水说:“我觉得大妈咽水很困难,半会半会咽一口,有时咽不下去就喷出来啦。”

杏花给炉子加着煤说:“是呀,我觉得她咽饭还差不多,咽水比较艰难。按理来说,水应该比饭好咽多啦。得了食道癌的患者,都是饭咽不下去,只能靠喂流食、喝水维持生命,她怎么能咽饭而不能咽水哩?”

常大伯坐在床边说:“病和病不一样,食道癌是食道长了东西,把食道堵塞得咽不下去。她这病是脑血管堵塞,脑神经发挥不了正常功能,可能是饭里可以存在空气,水里没有空气推动之故吧?没好办法,咱只能多费时间,让她慢慢喝,再给多吃点水果,想办法补充水分。”

桃花好不容易喂了半杯水就回去了,杏花也回房照看孩子。常大伯害怕四宝常来,柳枝看见又担心他的媳妇,就不让四宝经常来了。柳枝的病床前,主要还是他陪老伴渡着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擦屎擦尿,按时翻身,打炉子,盖被子,喂吃喂喝擦身子。每天天不明就开始喂水,两杯水起码得两个钟头时间,接着再喂饭,中午女儿来了才能休息一会。

冬天干燥,室内又打着炉子,柳枝的嘴唇经常抹水也干得不行,常大伯就用菜油涂抹,保持嘴唇润泽不裂。为了补充水分,每天晚上都会想方设法地给她多吃水果。害怕苹果太凉,他就削去皮,切成块,放进炉子的烤箱里加热再给她喂。柳枝咔擦咔擦地吃得很开心,他也很开心。

过年了,出门待客,各家的事都很多,常大伯还是连大门也没出过,每天只在屋里陪着柳枝,忙这忙那,专心专意地伺候着。家里的一切事务都由祥合、杏花去办,他们领着孩子出门,回家安排待客。

客人来了,都免不了进屋问候、探病,和常大伯坐在一起喝茶说说话。闲谈中,他自然听到外界许多事情,但无心细问,也没有一点想管的意思。柳枝一病不起,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了。

年,过完了;月,不知不觉地到头了,温度由冷变凉,由凉变暖,世间一切都在起着变化,唯有常大伯天天如此、日日照常,一如既往地一成不变。儿女们担心他的身体,经常换着前来干活,照顾病人,尽量让他多歇一会。可是,他的感伤、夫妻之间的情怀,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的。

儿女们劝他到医院检查检查,可以提前预防治疗,免得有病不知道,严重了就麻烦啦。他老是说:“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我的身体怎样?有病没病自己最清楚啦,用不着到医院去检查,听医生胡扯。”

差不多的亲戚朋友都来过了,本村的、外村的、还有住得七零八散的,工地上的看料人、县城里的干亲戚,这一日还来了个想不到的熟人。正是这个人的到来,竟是柳枝喜眉笑脸,浑身舒坦,病情大有好转。正所谓:世间万事啥最真?唯有天下父母心。不知来者是哪个,看了下回全明白。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推荐阅读:
长宁帝军间谍的战争万古神帝逆剑狂神踏星我的混沌城从斗罗开始的浪人我的细胞监狱我的绝色总裁老婆
相关推荐:
洛下不安农民工在贞观医品太子妃樱花之国上的世界末日华夏英雄榜话题女王:总裁传个绯闻吧女帝的内阁首辅红缎军的征途苍鸿道途创世十二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