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B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盛可来仰摊在沙发上,合着歌剧唱段轻敲扶手,发了一会怔,然后问道:“呃,王爷刚说,出国先是去的巴黎,怎么后来又到这来了?”

“这个,又是说来话长。”王耶缓缓晃着醒酒器,“98世界杯,我跟着一个法国小伙子,在北京住我隔壁的,赴法观战,球赛看完也不想回去了。那小伙子带我去他朋友的工作室,在那打了一年散工,对方给不出高薪,就把我俩变成合伙人,搞了个建筑师事务所。自己有股份就不一样了,我把他们往国内带,路姐在北京接应,老丈人看我们可怜,铺了路,慢慢才做顺,挣的钱还都是国内的。那几年,是我们过得最惨最苦的,两地分居,拼拼扑扑,也就是那时,夫子给我改成这个名……”

“你改名,其实也是在跟老爷子较劲,太犟了。”路翎又来敲边鼓,“不过也怪,改了这名,后来还真顺了,一年后我也过来了。所以呀,谢谢人老孟。”

“这不一直惦着么……咳,这歌剧,听着瘆人。”王耶起身,去换了一张黑胶唱片,这回蒲宁也听出来了,教皇合唱团,气氛为之一变,王耶语气也为之一变,“路姐一过来,风生水起,很快就有了积蓄。巴黎住着的房子,老破小,我一屌丝没什么,可不能寒碜路姐。都说屌丝的标配是有快递,土豪的标配是有块地,嗯,俺要转型,搞块地,搞套别墅。周末带路姐出城,一路看过去,越看越没劲,这房子那房子有啥区别嘛,一直晃到勃艮第。”

王耶欠身,给每个人的酒杯斟了杯底一小圈,像斟白兰地似的。“还没醒够,先小抿一口试试。”自己先来,轻嘬,含住,再慢慢咽下,很享受很满足的样子。然后很期待地望着他们。蒲宁本就不嗜酒,这些天给各种液体来回洗刷,舌头都麻木了,除了香香的酸酸的,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倒是孟仲季和盛可来,不住口赞叹。

“一到勃艮第,路姐欢喜得不行,走不动了,撺掇我在那拿块地,造酒造房子。”王耶的故事还在继续,“可勃艮第就俺巴掌那么大,村民都捏着不肯放,肯放的又手指头那么一丁点,一丁点还死贵。拜托,俺在大中华的屋子,是可以跑马的,跑这来受洋罪?爱卖不卖,拽着路姐就走。说走,其实我也不甘心,除了酒庄就瞧不上别的了。后来,就碰到克莱蒙的后人,潦倒的巴黎北漂,一说,跑去一看,捡到宝了!”

“其实回头看,不是捡到宝,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路翎一脸懊丧。

“对,也不对,得看参照系,跟谁比了。”王耶倒蛮淡定,“那伙计,克莱蒙末代庄主,咱国人说的败家子,家风坏了,老家更没理由呆了,跑巴黎浪去了,酒庄交别人打理,看天吃饭,刨除皮费就没啥剩头,自己开间小酒吧,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混个三餐饱。我那老拍档正好认得他,一撮合,问我能给多少,我壮着胆说,1公顷10万,不到40公顷,给足添头,400万整吧。那伙计听傻掉了,怕我反悔,第二天就追过来要签契。400万,欧啊,那时法郎刚停摆,欧元势头正猛,快4000万人民币,说拿就拿我容易吗?一咬牙,把本地账户提空,先给100万预付,剩下的,两年内给齐。这伙计二话不说,敲定,揣着100万欧,满世界玩儿去了,剩下我和路姐,为钱发愁。”

“世上最残忍的,是在穷人面前卖穷,这比炫富更令人绝望。”蒲宁道,“鲁迅说的。”

“鲁迅说得好!”盛可来傻傻附和,“王爷不是大把房子嘛,单广州,我们打过牌的空房就有四五套,底下我们都叫你地主,路姐叫地主婆。”

“哈哈,路姐别气哈,我早说这几个不是啥好人。”王耶一边安抚佯怒的路翎,一边捡回话把子,“讲真,钱没多少,房子还真不少,广州不算多的。最早,是把老爷子的画,偷出来倒给台湾佬,卖一张买一套,深圳、广州、上海、北京……后来,巴黎事务所也挣钱了,国内开发商经常耍赖,不给现金,拿自家房子充数,几年下来越屯越多,撂在那自己都嫌烦。今儿有急用,就开启了大甩卖模式,主要甩广州北京之外的。那时几大一线,好房子也不过六七千,甩掉好几十套才凑齐,那两年,卖房把我卖虚脱了。卖到后面,咦,房子咋越卖越贵呢?卖上瘾了,继续,越卖越乐,顺手把隔壁两家也撸过来,人家可不傻,车库酒带旺整片了,地价飙升了,20万一公顷,翻了倍,不二价,又400万欧,俺也给得挺高兴。03、04啊,夫子的八白小运啊,国内房价在蹲坑,正要火箭发射,娘希匹,1949加入国民党……”

“也叫临天光濑尿,”孟仲季不忘神补刀,“欢迎小哥回国观光,瞻仰瞻仰房价。”

“真以为俺脑壳是椰壳?”王耶沉着应战,“手头还有不少尾货的,这不陆续在清嘛。没错,有的地方是飙涨了20倍,吓死人,这里也不差啊,整个波尔多最贵最抢手了,公顷单价轻松过百万,少收了三五斗,而已,淡定淡定。好过俺大妹,两口子专注炒股几十年,亏光老本不算,还把俺给的几套房搭进去了。”

“椰子你喝高了,”路翎夺过王耶酒杯,一饮而尽,“一晚就听他跑火车。你们一来,他把几年的话都抖搂完了。”

“大妹早向都督取经,哪会那么惨,”盛可来朝蒲宁吐吐舌头,“他可是股神,神预测。”

“阿来少来,你职业冰壶手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蒲宁拿起酒杯,把杯中剩酒倒给盛可来,起身,伸个懒腰,“陈年烂账,几天几夜算不完的。走吧,去画室瞧瞧?”

王耶领着他们,却是径直上楼,来到右手八角间。盛可来不解,问为毛舍近求远,不看一楼先。王耶笑笑,也不答话,当着他们的面,在门侧墙上,输入密码开了锁盖,再把整个手掌贴在显示屏上,八角间的大门缓缓开启,听声音就知道,这大门有多厚多重。王耶说,上下两间画室都有监控,直接连通本地安保公司。

这架步,那几个立马脊背僵直,神色凝重,脚步迟缓,都不想先跨进门。王耶乐了,冲路翎道:“瞧瞧,电影里的坏家伙就他们那样的,一听有警察啊监控啊,就发毛,就想跑。夫子,你那画廊不也差不多么,闪闪缩缩干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一拥而入。

跟餐厅和主卧完全不同,画室是密闭的,看不到一扇窗,内墙也不是石材,是一块块橡木板材,全屋拼贴,墙上错错落落挂满画,都是带框装裱。他们纳闷,外面看怎么都有窗,里面咋看不见。王耶解释,那是假窗,纯粹为了外观统一,但窗帘和窗玻是真的,装在外墙凹陷处,不然,门防再严有球用。这边的塔楼,上下都有通风恒温系统,别担心给憋死。

蒲宁一眼扫去,就知道这里的画,几乎都是王老的作品。王亦奚,山东胶州人氏,国内画界久负盛名的人物,国家级大师,40年代中游学法国,50年代初归国,作为南下干部驻扎海南十余年,60年代中到广州,成为美院中坚;80年代初,牵头在南方大学创立艺术系,分设绘画设计和舞台艺术两大专业,蒲宁和盛可来就师出同门,同系同级不同专业。王亦奚的油画,初期追随点彩派、纳比派,后融入个人风格,明丽中见沉雄,俊逸中有筋骨,形成个性鲜明的王氏画派,门下高徒辈出,在欧洲也享有盛誉。声名在外,却不为商业所动,市场上,他的作品一画难求,十年前去世后,才偶见画作流通。

王椰,就是王耶,王亦奚于海南诞下的长子、独子,那时,王亦奚已近40岁。

画作按编年史排列,可以清晰看出王亦奚的风格流变。一路过去,蒲宁发现,王老的代表作几乎都在。王耶说,他才没那么傻,当年偷偷倒出去的,都是一些小画,还有草稿、写生啥的,王老自己都不太记得,在家里的犄角旮旯里吃灰。这些,是他多年藏匿、“抢救”的结果,当然还有一些,收藏在美院、南大和省市美术馆的,鞭长莫及,也适得其所,就随便了。

最后一部分,是王亦奚的肖像之类,十来幅的样子,出自朋辈和门生之手,有几个蒲宁记得,算是师兄弟。

蒲宁忽然转身跑了出去,众人不明所以,待他再进来时,手里拎着一支长长的画筒,看他拧开盖子,小心翼翼抽取出来,原是几幅画。蒲宁把最大那一幅,在中庭长案上展开,拿案上重物压住四角。众人趋近围观,是亚麻布油画,横幅,面积还不小。

画中,右侧前景,一个老头的半截身子仿佛扑将过来,一看就是王老。白色圆领老头衫,皱巴巴的,同样皱巴巴的大半张脸前倾,像时人的自拍,略略变形,白发纷乱,满脸的愠怒与无奈。大面积的背景,是寻常家居,餐桌旁一白发老妪,系着围裙,手抓拖把,在老头背后叨唠着什么。他们之间,一只京巴串串夹着尾巴,可怜兮兮,无所适从。背景画面,是细碎的点彩,模糊、老旧,像透过电视雪花所见;前景,似要夺门而出的王老,却是粗刷刷就,色块短促、粗犷,像打上一层马赛克。

庸常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场景,恰好被访客撞见,大脑中咔嚓一声,定格,成像,尔后,在记忆中渐去渐远……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推荐阅读: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我的细胞监狱我的混沌城唐人的餐桌长宁帝军神印王座2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光阴之外不科学御兽
相关推荐:
我有一家天赋银行玄幻:开局宗主,我可以无限投资被赶出侯府?无所谓,催爹读书寒门崛起学长套路有点深男神学长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