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剧情4 安娜.塔尔博特:波尔图之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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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被托上了岸。她无措地爬起,甚至顾不得用手拧干被水浸湿的沉重衣角。

她只是看着,看着那个女人用手撑着岸边,翻出水面。完全湿透的罩袍被浸成沉郁的酒红,长发像海藻一样贴着脊背。

“你是巫师吗?”安娜小心翼翼地问,晚风吹过来,让她因寒冷打个颤。

“嗯。”那女人简短地答道。“你该回家去了,孩子。”她说着,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的确很晚了。此时此刻,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落日缓缓下沉,被远处不息的海潮吞没了一半。再过不久,明月会攀上高空,群星将占据天幕。

安娜沮丧地低下了头,她盘起的发辫散了下来,看起来狼狈极了。或许确实该回家了,但她不能混身湿透着回去,相比晚归,阿琳妮更倾向于用仪容有失的借口向父亲告她的状。

“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吧。”安娜说:“等衣服晾干之后我再走。”

“那我陪你?”女人侧过脸问她,似乎觉得放一个在天黑后孩子外出游荡并不安全。黄昏为她的轮廓打上一层柔和的弧光,她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安娜胡乱点了点头,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却按不住弯起的嘴角,低下头,试图将那抹笑意隐藏在阴影中。

“你的头发怎么了?”

突然,她听见那个女人惊讶地发问,慌忙用手摸向后脑,却摸到了一层胡须似的短毛,扎手得很。

安娜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手捋着头发,僵在了半空。

怎么德沃拉剪了那么多?

“我和表兄打架时他拽了我的头发,梳不开就剪了。”安娜讷讷地答道,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尴尬,双颊像烧起来了一样发烫。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她告诉自己。

困窘与恼怒一同在安娜的面上显现。

“兄弟姐妹间有点矛盾挺正常的。”女人说着,沉默了片刻,试图安慰她:“我听过更惨痛的家庭悲剧,你这种情况算是比较好的了。”

“什么?”安娜来了兴致,没有孩子是不爱听故事的。

“讲讲吧。”她祈求道。当德沃拉有空时,也会给她讲一些荒诞不经的乡野怪谈,但自从阿琳妮发现德沃拉越来越闲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

“嗯,是这样的……”那女人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我有一些朋友来自不列颠,他们向我讲述了这样一个传闻——一位不列颠海港城镇的领主现居于波尔图,他有一位疯妻子,同父同母的姊妹因与他乱伦产下孩子。”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逃避不列颠当地教会的追责,领主常年居住在海外,因此也只有波尔图人知道这件事。”

安娜混身都僵硬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怎么觉得,这故事听起来如此熟悉?

“而且我听说,他的妻子在结婚前神志很正常。”女人补充道:“有人说,她是被逼疯的。”

“他姓什么……那位领主的姓氏是……”

安娜颤抖了起来,她虚弱地发问。但还没等继续追问下去,鼻头一阵发酸,眼泪已经难以抑制地流了下来。

在内心深处,她拼命祈求着,祈求她的双耳不会听见那个熟悉的答案。

“塔尔博特,与领主本人所辖的海港同名。”

……

在黑暗中,安娜.塔尔博特惊喘着起身。她缓缓爬起,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

窗外,明月高悬,威尔士的风柔和地吹过树梢。

她又梦到了在波尔图度过的那个夏天,即使在梦中,狄奥的声音仍然如此鲜明。

但与梦中的狄奥不同,真实的狄奥并不会拥抱着她,不会用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不会亲吻她的额头。那头卷曲的长发也不会落在她的脸颊,带来轻微的痒意。

事实上,当安娜最终确认这被隐瞒的真相时,她失魂落魄地独自沿着河滩走回了家。她痛哭流涕,像野兽一样痛苦地嚎叫,却无人理睬。

她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上三更。穿过万籁俱静的田野,跨过德沃拉酣睡的肥胖身躯,阿琳妮微笑着的苍白面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就在那个转瞬既逝的夏天,安娜的母亲从阁楼上坠落,直到清晨,仆人才发现疯女人血肉模糊的尸身。与父亲重返塔尔博特港后不久,安娜听说德沃拉死于一场酒后事故,她在燃烧的壁炉旁睡着了,不小心一头栽倒了进去。

救救我。她疯狂祈祷,救救我。

可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给予应答了。

就在数天前,狄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塔尔博特港。在安娜此刻站立的走廊尽头,她看着仆人帮他把行李打包,搬运下楼准备装车。

在临别之际,男性外表的狄奥笑着向他道别。

“再见了,安娜。”他说。

恍惚中,安娜又想起了十年前的波尔图。

她在基督骑士团的驻地外强撑了一整夜,跪坐在石阶上祈祷,手心紧握着德沃拉赠给她的廉价铁十字架。在寒夜中,那冰冷的金属也被她捂得滚烫。

安娜祈求上帝能响应这呼声,为她送来唯一能拯救她的人。

用一年的时间,她鼓起勇气向每一个能遇见的人打听,询问一个有着东方口音的异乡人驻足在这座城市的何处。

终于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如果想要在波尔图寻找外来者的话,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基督骑士团。骑士团收容了各式各样的人,有献身上帝的虔诚教徒,也有渴望功勋的贫穷骑士,或许还有些鸡鸣狗盗之辈。他们来自卡斯蒂利亚、法兰克、不列颠、亚平宁,甚至是遥远的东罗马……

安娜不知道这番话是否真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寻找的人是否仍在波尔图内。她很累了,想要放弃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追寻的是否只是一抹幻影。

但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夜色渐浓,露水打湿了安娜的衣裙。她仍咬牙跪着,开始向一切她知晓的异教神明祈祷。渐渐地,她的双腿开始麻木疼痛,眼皮上下打着架,困倦冲击着大脑。

她很累了,她真的很累了,混身酸痛,筋疲力竭。时间一分一秒逝去,熹微的晨光不曾显现,那就久闭的门扉也没有开启。

几乎是在用全部的体力与意志对抗睡意,安娜一刻不停地祈祷。她不敢入睡,唯恐在意识迷失后,她的祷言也会失去效力。

而当安娜再次清醒时,她被包裹在暖融融的毛毯中,狄奥就坐在床边,用铁笔在蜡版上书写札记。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狄奥曾对她说,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笑意。

等多年后,安娜回忆起狄奥的话语后,惊觉后者可能隐去了半句。

当成人后,他们却并不肖似。她增长的仅是年岁,所有的耐心与毅力都用于等候与求助。安娜依旧祈祷,祷告的内容和儿时并无不同。

她让狄奥失望了。

门扉不会永远开启,也无人会永久等候。

留在威尔士的时间一晃而过,安娜机械地完成交接工作,整理账目与港口名册。当她站在即将起锚之船的甲板上,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她默默地呆在最偏僻的角落,把好位置让给其他远行者与亲友道别,甚至自暴自弃地将脸扭转了过去,背对着依依惜别的人群们。

直到船舶已经驶出了一定距离,安娜才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塔尔博特港。

就在码头的最前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的地方,仍有一抹低调的暗色身影驻足着。海风把披散的长发吹拂得遮住了脸庞,那人却置之不理。

她只是在安娜回看的一瞬间,举起了手,露出一截手腕,在空中小幅度挥舞了一下。

是狄奥,她是来为安娜送别的。

即使看不清她的脸,即使在她的身影在逆光时已经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但安娜知道那就是狄奥。

在三流作家写的庸俗戏剧中,也许爱慕者会扑到船舷上大喊心上人的名字,又或者她会纵身一跃,像一尾游鱼一样不顾一切地回到港湾,与被爱者团聚。

可这是生活,这不是戏剧。

安娜只是掏出了手帕,在空中轻轻挥舞着,算做一个回礼。

一松手,海风带走了它,一同带走的还有她偷偷看向狄奥的分分秒秒,无疾而终的痴心妄想,以及那比爱意更深重的嫉妒与仰望。

直到就连那港口在她的视线中也看不分明时,安娜才放下她挥舞着的右手,脸上仍挂着笑,泪水却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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