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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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不仅仅是古堡历险的那部分,连之前和之后的一周的事都历历在目。人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记忆也有相似的道理。

我记得天气中淡淡的肉桂味,隔壁诺曼家那些日子在搞烧烤派对,大半个镇子的年轻人都去了。我坐在自家庭院前的大理石扶手椅上,看着矮栅栏对面的青色园子热闹非凡,人们欢呼着开启一罐又一罐百威啤酒,伴着古怪嘈杂的音符扭摆身子,男男女女都一样。他们在足有双人床那么宽的烧烤架上翻动肉串、洋葱和玉米棒,大肆咀嚼着,油水和着棕色酱汁从下巴滴落。

而我家这边则荒凉得多。草坪坑坑洼洼因为我们请不起小孩来修建,而老爹的技术又太烂;变形的秋千架颓然地倒在地上,旁边就是Drei褪色的狗盆;栅栏倒是光洁如新,是诺曼家的人热情帮忙涂的。他们这么做可非良心发现了,而是因为这个社区的栅栏高度普遍较矮,别人从两侧经过时首先看到的是咱家原先破破烂烂的栅栏,然后才是诺曼家典雅的房子;池塘里堆积墨绿淤泥,芦苇比赛似地疯长,总有胆大的野鸭飞临戏水,朝Drei扇翅膀示威。可怜Drei脾气好,不怎么打理。偶尔吠叫一声,还会惹来鸭子们的嘎嘎群嘲。如果戴维斯?诺曼见了,定会露出怜悯而鄙夷的笑容,让我心烦意乱。

如果你以为诺曼派对的宾客会像描写高中生活电视剧中典型的反派那样拿我开玩笑、欺负我和我的狗、假装失误把篮球砸到我头上,那你就错了。他们压根不搭理我,好像这栋房子连同乱糟糟的庭院从未存在过,校园红人戴维斯家的隔壁是片荒地或者别的什么无聊东西,不值得一看。如果我翻越栅栏,他们顶多瞟一眼,还不如只松鼠受到的待遇热烈。当然,如果是我的狗Drei过去情况会不一样,婊子莫妮卡会夸张地尖叫(“我的老天爷,好可爱的狗狗!”)、假惺惺地施展爱心(“来,狗狗,乖狗狗,来茉莉这儿,茉莉给你抱抱”)、拍张照片上传发推特和ins(配文:“看看我们在戴维的派对上发现了什么?多可爱的柴犬,它就像天使一样!”)。大家各自摸摸Drei松软的毛发,和它握手、合影,最后由戴维斯喂过烤香肠后派纳吉送还给我(纳吉是他们中间最不酷的人,所以这种活由他干)。派对接着进行,但他们不知道Drei其实是秋田犬。

这也是为什么我同意去加州。我还记得古堡探险的前一周家中爆发的争吵。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天,平凡到你认为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他们还是吵了起来,没有预警,没有征兆。我父母只是像平常一样准备午餐,谈论沃尔玛的车达奶酪又涨价了、普莱斯的大女儿吸大麻被罚款了云云。我则和Drei待在拥挤的起居室里看整点播出的新闻节目,无聊到连眨眼都没意思。

“请把搅蛋器递过来。”母亲说。

“这蛋好像坏了。”父亲应。

“可以买新鲜的蛋,价格是三倍。”

“唉……”父亲叹息道。每次他这么做我都觉得胸闷。“我和盖布瑞尔通过电话了,他说加州大学那边出台了新政策,凡是高中在州级科学展示会上获得奖项的可以签什么橙色文件直接录取。”

“……不。”

他像没听到似的接着说:“只要得过奖就行。帕特只要把无人机搬出来到展示会上转一圈就成,就在下个月。时间还够,勤加练习的话……”

“不行。”

“噢,那你讲讲你的伟大方案吧!”厨房里传来树脂碗与石桌相撞的声音,压过电视中穿红色低领衣的主持人带古怪南方口音的播报。我仍然盯着屏幕上大大的“叙利亚”一词,满脑子想着中东炎热的天气和挥舞砍刀的阿拉伯人。Drei则警惕地眺望厨房方向。

“安格斯,把番茄收起来。”

“我在和你谈帕特,你却关心这堆该死的番茄?”

“你听听你说的话!”双方中稍微冷静些的那位也吼了起来。Drei受了惊,往我怀里一个劲地钻,潮湿的鼻尖磨蹭我的T恤。

“怎么?我又说什么啦?无人机和你有仇吗?你就是听不得有关他的事,不是吗?”

“安格斯!”

“你学不会放下,你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父亲接着吼。我打心底希望他别继续了。

“你就这么忘了吗?他也是你儿子!”

不,不,千万别了。别提起杰拉尔德,求你们了。我像猫一样在沙发上蜷缩身子,将电视的音量调高。Drei跳到我身边,尾巴扫过我的鼻子。

“睁大眼睛看看,这儿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明年就要去加州读大学的儿子!而我们还付不起学费,该死的。我难道不该想想办法吗?”

“噢,是呀,你的确该想办法,你从一开始就该想办法,把你那天杀的投资项目收起来,一步一个脚印,你却偏要用跳的。现在你看看吧!兰辛那边有句俗语是啥来着?噢,‘步子太大,会扯到蛋蛋’。是不是很适合你呀?”

“去你的。你再学我家那边的人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噢,我他妈的巴不得!”她的叫喊中已带有哭腔。求你们别吵了,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谁都没有错……Drei在我身上磨蹭,它毛茸茸的胸膛一起一伏。

“好啊,那你走啊,走啊!我真是不明白当初是不是吃了过期的煎牛排才找了你,该死的!”

啪啦啦,一阵碗盘碎裂的尖叫声,像夏日闷雷般惊人。Drei被彻底吓到了,哀哀叫着往屋外跑。“Drei!”我喊,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路过厨房时都没往里面看一眼。这栋猎人小屋似的房子虽然破旧,但大门还有狗洞。瘦精精的秋田犬像把利剑似的扎穿聚酯材料做的狗洞软帘奔向屋外。我跟了上去,活像从马上掉了下来还要坚持追捕毒犯的迪克警官。

Drei的确受惊了,但并不严重。也许他只是想换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也说不定,他是只聪明的狗狗。他被我在戴维斯家门前逮到时正好奇地望向街角。我看了一眼,那儿没什么东西,除了贴满反川普的海报和川普支持者们清除它们的忙碌身影。我把Drei抱了起来,它扭了两下用爪子钩爪我的衣袖后便不再捣蛋,安静地看着我,纽扣似的一对黑眼睛闪闪发光。

“好了,乖孩子,咱们去别处走走,去别处。”我抚摸他软乎乎的温暖额头,向镇外方向走去。我不想去镇中心,学校里熟悉的面孔只会让我心烦意乱或者情绪低落。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在维特尔中学我是被彻底孤立的对象。大家觉得我不酷——也许过去很酷,但自从杰拉尔德失踪后就变得又怪又难以接触。很少有人与我相处时不提及他的名字。没办法,杰拉尔德太有名了,有名到人们一提起杜德家就想到他。

讲到这儿,我不得不说明我哥哥的情况了。我真的不想谈论和他有关的事,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旧如此。如果你也有个从小在预备棒球联赛连夺三垒、又获得毕业晚会舞神称号、朋友不胜枚举、女友平均一月一换的哥哥,你的想法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人都是一样的。

杰拉尔德比我年长六岁。当爹妈还给我换尿布时,他已经是兰辛市康利小学的名人了。当我第一次弄明白加减法时,他早就参加了第一次童子军野外活动。当我每天急着回家看动画片时,他却与一帮好友到康特山露营三日,为学校自然课的作业采集标本,并获得了一个“A+”。老爹那一周每天晚饭时都要有意无意地提一下“A”这个字母。“你们有没有看见果篮里的苹——果?*”、“给你——啊,用法语说该是「Atoi」。*”、“这梯子是什么尺寸的?哦,哦,我想起来了,A!”【*都含有明显的“A”发音】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得过A,不然也不会奢望进入加州大学。然而你要清楚当你家中有位异常优秀的兄长后,你的所有优点都会被他的闪光盖过。如果我得了个A,不论是法语课或者代数,杰拉尔德带回家的成绩单上都会用红色墨水笔赫然标注三个大大的“A”,字迹都要工整些。如果我与学校里滑板玩得最厉害的小孩交朋友,别人听到我的哥哥是杰拉尔德后无一例外会把注意力全抛他身上,而我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只是个带话工具。如果我心血来潮用当时还没变成杂物间的工作室搞出小发明,绝对会发现我哥早就弄过类似的东西,甚至都已玩腻,在学校机械课登记入库过了。无论走到哪里,大伙看到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嘿,帕特里克!”而是“嘿,杰拉尔德的弟弟!”我就像杰拉尔德低配版一样。

你以为我会因为哥哥强尽了风头而憎恨他吗?不,我从来没有。这也许是性格使然,但更准确的说法是我认为他应得这一切。说真的,我不能因为他身为我的哥哥就不让他去做喜欢的事,对不对?他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无论大小。如果你托他去艾恩伍德看球赛时买一份凯勒牌三十六色水粉铅笔,他回来时会捎上五份。一份是05年款的,一份是精装带独立削笔刀款的,还有几份各不相同。你选走想要的付过钱后,杰拉尔德会自想办法把剩下的卖掉。他是大众明星,所有孩子都知道从他那儿买的东西质量好又放心。我经常回家的时看见他在被擦得亮晶晶的餐桌上做账,将一小沓一小沓的绿色钞票整理好,然后带我去镇中心最好的墨西哥餐厅狼吞虎咽,还允许我买上几杯特制的坚果冰淇淋带回家。

但代买东西只是他业余的小工作而已,就像暑假没什么事干时帮街角的老头子除草。杰拉尔德真正喜欢的是他的无人机。说起无人机和我哥哥的缘份,那可以再写一篇两万字的小说,我在这儿没空了。咖啡馆外边乌云笼罩,佐薇肯定已经到了古堡。

总之,杰拉尔德是你可以拥有的最好的哥哥。他教我做无人机、教我如何和学校里不安分的小帮派份子(他们一般给自己起“十八街兄弟会”或者“白兰地帮”这样的诨名)处理关系、给我买坚果冰淇淋、在爹妈外出忙活的日子带我到古堡探险。那时的古堡还不像现在这样阴云密布,它汲取血液后越来越强大,但当时沙利文家的老宅非常和谐。除了进不去的谢尔堡,他带我走遍了其他四座堡垒,有时还刻意扮鬼抓我锻炼胆量。沙利文古堡对于我和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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