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看向林琬琰的目光却深了几分。
林琬琰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化，礼貌地和在场的沉家人打过招呼后，偷眼打量了眼周围，一切陈设都宛若从前，没什么太大变化。
来恩是在半个小时以后到的。
沉贺顺理成章地将二人的位置安排在一处，宴上气氛友好而亲切，为了照顾沉氏夫妇，来恩大多是以英文对话，遇到一些无法表达的内容，才让林琬琰代为翻译。
这就导致丁莹在大多数时候是听不懂对话的，只能保持微笑点头，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尤其是林琬琰。
即使她已经换了身份，即使她顶着自己的脸，即使她明确表示不会把自己拥有的这一切都抢回去，可是在此时此刻，她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沉家的一份子，还有沉贺，从开宴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看自己，反而一直注意着林琬琰的动作。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现在自己才是林琬琰。
丁莹闷闷不乐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却一口都没心情吃。
一直以来，作为互换身份的两个人，她和林琬琰在过往经历、生活环境方面截然不同，却因为有着同一个不能见人的秘密，所以保持着一种奇怪的亲密感。
最开始的时候，她对林琬琰是心怀歉疚的，可逐渐的，两人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成了自己的助理，陪着自己出席各种场合，购物，吃饭，社交，她对林琬琰了解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痛苦。
那种骨子里的高贵素养，那种任何环境下都能游刃有余的自信，那种无论自己如何模彷都会显得刻意的风度，让她越发感到自己的卑劣，羞耻心自卑心就像钟表里的齿轮，时刻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内心。
这让她十分痛苦。
更痛苦的是，即使林琬琰反复强调她不会和自己争任何东西，可丁莹还是担心，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回到原本的身体中去。
她很清楚自己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同时也清楚，如果她回到以前的身体里，就需要去找工作，需要起早贪黑，需要和丁茶一起担负起养家的担子，就算林琬琰已经为她打下了良好基础，可们心自问，不管是身为丁莹，还是身为林琬琰，她都比不过对面那个人。
这种清醒的认知让她越来越痛苦，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对林琬琰产生出敌意。
如果她不在了，是不是就不存在换回去的可能了？
是不是只有她不在了，自己才能成为真正的林琬琰？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无法再遏制，就像草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只待北风一吹，就能连成漫天烈焰。
丁莹怕极了，怕林琬琰，也怕自己。
不过在表面上，她还是维持着该有的客气和礼貌，就像那位真的林氏大小姐一样。
宴后，来恩和沉氏父子进书房闲谈，李雪身体不舒服，安排了两句就先回房休息了，丁莹慢斯条理地用餐巾擦干净手指上不慎溅到的酱汁，笑着对林琬琰道：“这屋里闷得很，我们去天台走走吧？”
沉宅天台上面是个玻璃花房，还是当初林琬琰建议李雪修建的，不过今天晚上的天气不太好，从窗户里看出去阴沉沉的，林琬琰只想和沉贺说一声赶紧回去，并没有赏花赏月的心情。
见她拒绝，丁莹强调道：“沉叔叔让人移植了一棵昙花，算算日子，花期就在这几天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林琬琰看着她，她看着林琬琰。
莫名的僵持。
“也好。”
林琬琰率先妥协，她想知道丁莹的意图。
为了配合鲜花的生长，玻璃花房里的光线不是太强烈，柔和的灯光落在各色盛放的花卉上，宛若被骤然唤醒的各色精灵。
浅绿玫瑰清新自然，黑色郁金香高贵冷艳，橙黄百合温柔大方，还有丁莹口中含包待放的昙花，正躲在角落里养精蓄锐，除此以外，最多最繁茂的，就是那些绿色桔梗。
挤挤挨挨的，正好奇地探出脑袋打量来人。
桔梗花圃旁边，摆着一个石头鱼缸，里面半池清水，一只巴掌大的乌龟正趴在旁边的沙地上休息，龟壳尾巴上缺了个小口。
“你应该认识吧？”
丁莹见林琬琰盯着那只乌龟看，澹澹地开口，道：“这是沉贺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跟我说，我以前很喜欢它。”
“呵。”
她冷笑一声，说：“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吧？”
林琬琰看向她，略略蹙眉，没有回答。
丁莹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儿，她得保持警惕。
从玻璃花房走出去，是靠近栏杆的平台。
“你知道吗？”
丁莹看着她，轻声说：“我一直很羡慕你。”
“我羡慕你一直过着我梦想中的生活，容貌，家世，才华，每一样，都是我从小到大可望不可求的，可是你全部拥有。”
丁莹推开花房的玻璃门，走到平台上，说出来的话瞬间被夜风吹得凌乱。
“不仅如此，你还有疼爱你的爸爸妈妈，全心全意喜欢着你的未婚夫，拿你当亲生女儿的沉叔叔和沉阿姨，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这一切，可是我呢？”
她回头看了林琬琰一眼，澹澹一笑，说：“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妈妈也抛下了我和姐姐，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死死地攥着妈妈的衣角，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可她硬是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那时我才五岁。”
丁莹靠近栏杆，手搭在上面，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邻居姐姐或者其他好心人送给我们的旧衣服，也交不起学费，不过是一百多块钱，可每次都是班里最后一个交上去的，因为这个，老师还把我赶出教室，说不交学费就不准进去听课。”
“可是现在呢？这一串项链就能抵上我家那个时候一年的生活费，还是过得很好的那种。”丁莹摸着脖子里的珍珠项链，看向林琬琰，问她：“你知道一年前我醒来的时候有多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