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冷淡屁秋地在拦河坝棚屋里，住了一年搭好几个月。他们常伤心地走到那焦糊地，回忆过去的盛景。母山延伸下去，碧绿的草地，让人伤心。葱郁的竹林，让鸟雀也惊心。整个母山，几乎没有人烟。大神庙只剩下一个桩头，大神被水淋坏，只几缕香火在冒。三公山更是门可罗雀，老鬼也没一个。
他们落了单，整月整年没人说话。
国柱儿啊，你相信我家老屋底下有暗道吗？
信，我走过，那次要不走那道，就被鬼子刺刀刺死了，不过老子再也不走了。
怕吧？你晓得那暗通母山，通三公山？
我只晓得通母山。
有次河野送你爷爷到三公山去，河野前脚走，他后脚就回密屋，比河野还先到。
我不晓得。
你当然不晓得。你不晓得好多事。国柱儿啊，鬼子最怕这暗了，他们到母山沟里打过许多枪，又到三公山山洞里灌过毒气。
那我爷爷死了？到底死了没？他还在洞里？
国柱儿啊，我也不晓得。不过有人说，那晚宫崎骏让人抬走了你爷爷。我问你，宫崎骏干吗要藏你爷爷呢？
我哪里晓得？
他反正死不了，现在，我担心的不是他，是河野。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就到了焦黑的老屋地基那里。那里周围永远那么静，只有蟋蟀叫。韦国柱朝地下的暗屋看一眼，听到了里面有拖椅子的响声。
然后，又有咳嗽的声音。
太奶奶说，……大前天我进去，吓了一跳，他坐在那里，我推他，他醒了，说睡七百年了……我老早就晓得他是两界人，死不了，再说，我们又把他魂找到了。我提那篮子，篮子猫轻猫轻的，篮子干了，蔑都干了。篮子放好几个月了，现在终于干了。韦国柱，你别怕……你爷爷他是两界行走的人，你以后也是，上可以达天，下可以通鬼，我们家，以后一定会兴旺起来，不会只我们两个人，我要抱儿子抱孙子！
韦国柱说，我没那道痕。你让他去帮何野。现在有很多仇人要杀他，追到这里来了。
太奶奶说，一个人，旁人是救不了的，一个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河野，你爷爷保他。国柱啊，能把人世上所有人的小魂摸到，那你的道痕就深了。
韦国柱又说，那天我看到三爷何野的魂了，他从三公山上飞下来，在我眼面前一棵树上，腰里挂着枪，就几个人追他，朝他打枪。奶奶，要急救我家三爷，他在江南江北杀了很多人，结了许多仇。他现在命里有凶险！
太奶奶说，我哪里说不救？救人的法子有许多种，金蝉脱壳也是一种。有你爷爷这个两界人在我们家里，我们家就什么灾难都没有，你还要跟你这个爷爷学，他是个什么都懂的人，服饵、导引、胎息、内丹、外丹、符录、房中、辟谷，斋醮、祈祷、诵经、礼忏，他都会做，你家上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哎，他什么书都瞧，《道德经》、《正一经》、《清静经》、《玉皇经》、《灵飞经》他都会背。……他是两界都经历过的人了，见过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的人，更了不得了！……山后的李道士，哪里能比得上他？只要他活着，何野就没事。
韦国柱说，还是活人要紧，我担心我家三爷何野！
太奶奶说，国柱，你爷爷虽然吊过何野七天，但也到鬼子碉堡地牢里救过何野，你晓得不？要不是他，何野早没命了！自己的儿子，能不疼他？……你不晓得罢了。他只要坐在家里，就能把天下许多事情做好，他道痕越来越深了，有他在，何野死不掉。
韦国柱说，要真有这么大本事就好了。
黑黑屋子里传来了烟味。
太奶奶说，我也好多天没见他了，他现在刚有人形，脸还没好，过几天，恐怕就能出来了。不过，你到外面不要讲这桩事情，跟别人讲，别人也不懂，这是我们家里面的事。他是要做天师的人，别人是不懂得的。前生，他就天性静默，独坐一室，非时不出，以后，他出来了，你要记住，你也不要和他打招呼。他要做天师，就是家人也不认得。你也不要跟人家讲母山跟三公山都有洞通着，更别说我家老屋这里有暗。
过几天，太爷爷真的出来了。不过他都是晚上出来。他一个人出来走，韦国柱只能看到他的影子。
他也不和孙子韦国柱说话，不和太奶奶说话，只看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大韦庄还极度冷清。母山脚下，就更冷清。晚上没有人敢走路。黑夜里，只有灯火一点两点，像鬼火。黑地里，只有太爷爷敢一个人去走黑路，他什么也不怕。
他当然什么也不怕，我们那块大地上的秘密他都知道。
太爷爷复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