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江，到无城去。到县城前，我对她说：“小锦，你这次将看到我的老婆和我的女儿了，我在无城生活过9年，你要注意自己的角色，你在老洲和铜陵演得不好。”
她说：“那你不先给她们打一个电话？”
我说：“不，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原来是一个妇联主任，现在是一个副县长了。也许我见不上她，但我想看看我的女儿丫丫。”
小锦说：“啊？我最怕这样的人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等一会我见到她，是叫她县长还是叫她阿姨，还是叫她大姐？”
“没有预设。”
“好吧，那你就等着我演砸吧。”
走在熟悉的西大街上，我在一间旧屋那里站住。我看着一间平房，那是我过去住过的地方，已经废弃了，门上还贴着我当年的门对子。我很有感慨，一个人在它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小锦远远地看我发呆。西大街围墙拆了，当初老单位里面的青砖平房，直接朝街了。
有一个人走过来，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叫：“韦—雄—黄？”
我看他的脸很熟，但想不起他是谁。
他也就摇摇头，走了。
我非常失败。我去喊他：“兄弟，兄弟，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你名字了！”
他摇着头，不理睬我，走了。
小锦说：“也许他认错你了。”
我迷惘你说：“会吗？”
小锦说：“我不晓得啊。”
我说：“小锦，你很聪明，也许你是对的。一般来说，我不会忘记朋友的。”
“你这么确定你的记忆？”
“我是确定我的情感。”
“人类的情感绝对是不靠谱的。”
“那你的呢？”
“我是忠于某一种情感的。”
“你这一次和我出来，调用的是什么情感？”
“漠然。”
“好吧，漠然。”
小锦真不愿意和我一道去见赵幸福。她央求我说：“韦哥，还是取消约定吧，好吗？我先到旅馆，我在旅馆等你。太尴尬了，我夹在中间！”
我说：“小锦，不行，你不能违背合同。要我再念一遍合同吗？”
她赌气地说：“装妻子最没劲了！你还是找舒淇来给你演吧，她最会演人家的妻子了。”
我说：“干吗那样？也就是客串一下嘛。再说我带你出来玩，你就开开心心的，不要坏了你的情绪，也坏了我的情绪啊，是不？你真的不想做一个好演员？”
“合同里只是陪你见你老妈，不是见你前妻。我这场演出是额外付出的。”
“我懂你意思了。我会付报酬的。”
“我不是要钱。你当我什么人啊？”
“见她，我其实在一个困境里，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在场，否则我怕心软了。当初是我甩她的，我很狠心。而她，其实是不错的人。”
“我对这些不关心。”
“那你关心什么？”
“我关心合同条款。”
“你知道有附加条款吗？我会答应你的，给你添加。”
于是她把我的手臂抱着，跟着我，走进我的前妻赵幸福的家。我女儿丫丫一个人在家。她已经长成大人了。她打了一个电话，10分钟后，赵幸福回来了。
小锦和我女儿一样高。她们要一道出去玩。
出门前，我对小锦说：“不要在价值观上影响我女儿。”
小锦小声说：“我呸。”
我和赵幸福在家说话。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我们有一些话要交流。我和她对坐下来。
她说：“以后不要给你女儿寄钱了！你钱多，这是事实，但我怕你把你女儿养坏了。如果你花不了，我给你一个无为县养老院的电话号码。”
我说：“赵幸福，你怎么还不想着结婚？……老于是个不错的人啊。”
赵幸福说：“你已经没有资格关心我了。”
我说：“上次电话里说过的，我这次回家乡，是来投资，我们想做个大项目，县里会帮忙吗？……你都替我们联系了？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在杭州、上海、南京、北京四地都有生意，长江里，有一条投资八百万的捞沙船在鄱阳湖采沙。我们想找一个黄沙中转地，这些沙，最终是运往下游的大中城市的。这是一个事。还有，我们想在县城投个娱乐项目，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以丰富老家人民的精神生活。我以前很喜欢体育，你晓得的。”
“我们欢迎有钱人反哺家乡，造福家乡。但你不要造红灯区。”
“还想造一个宾馆。何老板说，每次回来都找不到星级宾馆。”
“是的，我们也有同感。我们愿意提供政策上的相关服务。当企业家比政府有钱的时候，我们政府的职能就要转变了，我们就变成服务性行业了。”
“听得出，赵幸福，你话音里有不甘心啊。”
“没有。我说的是实情。”赵幸福说。
“哈哈，怎么语调里有？希望老家人民不要理解是政商勾结，我们单纯只想投钱，不想盈利，只想造福家乡。”
“各种声音都会有的。政治其实就是权衡术。这个你们不管，你们只管项目尽快落成，县里已经同意了。我们很感谢你们能投资家乡。”
“应该的。”
“韦雄黄，你现在活着的感觉怎样？说说。”
“高级流浪汉，自由公民，无魂人！”
“不过，这可能就是你追求的。”
“是的。”
快中午时分，小锦和丫丫回来了。我问她们玩得怎么样。小锦站在那里，把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对我小声说：“很多东西你女儿无师自通，看来，都是公共课！”
她很欣喜。丫丫也惊喜。
赵幸福请我们到街上吃饭。
到了饭馆，落座后，我介绍说：“这不是瓯女，她叫小锦，是我在上海刚认识的朋友。”
小锦立即违背合同，纠正我说：“我是陪伴，我们是工作关系，我是女性机器人。”她一点合约精神也没有。这就是女性，这就是女人。
我女儿觉得“陪伴”这个词很新潮，很快就接舌，问道：“小锦姐，那……上海有没有男陪伴？”
赵幸福定定地看着我，叨咕道：“混乱啊人心！”
晚上，我还有更重要的应酬。无城，一座不存在的城，我却在这里拥有许多记忆。熟人、朋友像滚雪球一样，一个班、一个排地到我住的旅馆来。
和他们待在一起说起过去的事，非常快活。
我被他们留下，一天一天地温习过去。
小锦的感受就不同了，她受不了，她陪了我7天，终于，她耐不住寂寞，要先走。她说：“韦哥，我在这里太无聊了，你现在送我走吧。”
我说：“干什么你一次一次地违背合约，我想不通。”
“我被我家里发现了，我被我学校发现了，我想自杀。老洲是一块绝地，是一个好地方。”
“如果你自杀了，你就不能读书了。你若读书，我资助你。”
“你想做我的长腿叔叔？”
“但我们已经认识了，书中是他们始终不认识的。”
“这是唯一的遗憾。”
“小锦，不要按照书中或某一部电视剧的剧情来生活了，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抄袭别人的生活，连出走、自杀都模仿别人的方式，那活着还有什么创意？”
“你是说你很有创意？”
“我总是不愿意和大家一样。”
“那如果我把我交给你，你会怎样创造我？”
“我会让你脱离出租你的人，做你自己。”
“但是我现在真要走了，我本来打算还去老洲的，但我现在穿帮了，被我老家父母发现了行踪，被学校发现了，我不能当你的陪伴了，真的，你送我走吧，求你。”
我们到了无为大堤上，我送她上车。她坐到上海的卧铺车走了。
“跟我一道走嘛！”她摇着上身，哼哼着央求我说。
我说：“对不起，还有生意的事没有谈。”
“那就再见吧，长腿叔叔！”摆过手后，她走了。
小锦走后也好，我更自由一些，否则我出门拜会朋友心里总要想着她。
县城里的熟人朋友都把我当英雄朝拜，说我活出一点人的味道来了。石小锁说话还跟当初一样，用牌九术语道：“韦雄黄，不是说你出国了？现在你到底在哪里发财？听说你在合肥发财后，又到浙江去掳了一把？”
我笑着说：“这世界遍地黄金。”
阳斌说：“你现在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传奇式的民族英雄，你晓得吗？”
我笑着说：“不敢不敢。怎么说？”
阳斌说：“大家天天在家里说你！大家都说你是一个大玩家！听说你一个月包一个二奶，一年包十二个，所以，大家对你佩服得简直就是五体投地！韦雄黄，……这次你带的女孩是谁啊？”
我说：“你们这些狗儿子！……老子现在无家可归，孤苦伶仃，没有单位，没有老婆，没有朋友，没有家，是个无魂人啊，你们还嘲笑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