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柔和的淡黄色月光再次照耀二十四桥时,夕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萧燐。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知县的二小姐。
那一年,陌上花开。父亲抱着她,踏上城墙,遥望城墙下一对对队列整齐的军队。擂鼓呐喊的巨响把小小的她吓得不轻,紧紧环着父亲的脖子不肯下来。
“看看吧。”父亲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望着那深黑色的军旗,认出军旗上写的是自己国家的名字。
“瑶,看那里。”父亲抱着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点将台。
她顺着父亲的手,移上目光,触到的却是另一道目光。
一双深黑的眸子,凌厉的目光。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望着那道目光的来源。是一个少年。深黑色的军服,长发束起,面容俊秀。
“看到了吧,”父亲抱着她转过身,往城墙下走去,“那个人,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夕瑶趴在父亲背上,依旧望着那名少年,“夫君?”
“是啊,”父亲叹了一口气,“就是你长大后要嫁的人。”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呢?”直到看不见了,夕瑶才回过头,望着父亲的侧脸,问道。
父亲又叹了一口气,这回叹得更沉,“因为你爹爹无能,没办法给你找个好人家。只能嫁给品阶高些的武夫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其实武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懂情爱罢了。”
夕瑶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意思,她只记得那双黑眸。那年,她才十岁。
当她再次见到他时,已经不再是知县的二小姐了。三年前,父亲猛力一跃,跃上了巡抚。而如今,他们陆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只因为十六岁愈发出挑的她。
但父亲,似乎没有一个是看中的。
而她,犹然记得那双黑眸。
她在二十四桥赏月时,遇见了他。
他已是一个年轻男子,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却还是那样的俊朗,黑发披肩,目光不再凌厉,却也更加深沉。
“我记得你。”他见到她时,笑道。
她微怔一下,也轻轻笑了,“我听说,你是王府一等护卫萧将军之子……萧燐?”
他微笑,“是。”
她将手搭在桥栏上,轻轻叩着,当年,他的官职和她父亲,全然是一个天一个地,而如今,他还要比她父亲略低一级。
物换星移,物是人非。她不知,父亲当年的那句话,可还算数。
那个人,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而现在,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
许久,她开了口,问的却是另一番话:“将军护卫的……是哪个王爷?”
“雪亲王。”他望着她道。
她垂眸,雪亲王,她听过,当今朝中分位最重的亲王,权力甚于皇帝,听说……人也是极其心狠手辣。
但这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许久,她抬眸,对着他,微微一笑,“将军若是有意,陆府随时欢迎。”
过了几日,他果真来了。
不是来做客,也不是来探访,而是来提亲。
她父亲差点气昏,而她,当时也怔住了。
“你说说你说说,”父亲又气又急,点着她的额头,“你好好的一个人,什么人不嫁,非要嫁一个武夫,你说你你说你……”
“他不是武夫!”她抗议道,“他是将军!”
“都是一个样!”
“可爹爹您以前还说要把我嫁给他的!”
“以前是以前,”父亲背手走了出去,丢下那么一句话,“现在你爹爹有能力了,给你找个好人家,品阶高,学识好。不要这个武夫。”
她黯然神伤。
“将军!”他临走前,她追上他。
他回身。
“我,我会和我爹爹说的,”她喘着气,望着他,“将军……”
“无妨,”他笑了笑,“我可以等。”
此后,她日日离家,在将军府,教他写诗作画。
父亲说他是武夫,没文化,什么都不懂,那好,她教他。
谁知,他看着一脸认真的她,笑了笑,提笔便写了一句。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她怔住。
从此以后,她作画,他题诗,恍若一梦。
月色下,二十四桥上,他抚上她的脸,久久地凝视。
她微红了脸颊,低下头,轻声道:“我等你,十里红妆。”
他说:“……好。”
一次外出,她无意间冲撞了一人。
那人貌美,恍若女子。长发飘飘,一身白衣,眸中似有波光流转。
她没有理会他的处处刁蛮,甩袖就走。
翌日,她听闻府中来了贵客,出门一看,竟是那人遇见的男子。
雪亲王。
“这是你家丫头?”他看着夕瑶,问她父亲道。
“是,是……”父亲殷勤鞠躬献茶。
雪亲王看了她一会儿,道:“本王想娶她,令尊看如何?”
她和父亲愣住,随后,她父亲跪下,一个劲地磕头。
“小人,小人自是愿意的,只是……只是王可否暂缓一两日?容小女思量思量?”
她忽然有些高兴,她父亲,竟然知道体谅她的心思了。
雪亲王微微颔首,离开了。
当晚,她跑去告诉了萧燐。
“我不想嫁给他……”她坐在他身旁,微微蹙眉道。
“怕什么,”他笑着将她拥进怀中,“你只需说没想好就行了,我会赶在他之前娶了你。”
她嫣然一笑,信以为真。
半月后,雪亲王再次来到陆府。
“本王听说……”他淡淡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在一旁垂手而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夕瑶父亲,“令爱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父亲忽然慌乱起来,“哪、哪里的话……小女……小女一直心仪王的……”
他笑了笑,却很冷,“令爱和本王的护卫幽会之事本王都已清楚。”
父亲一惊,急忙跪下,“是,是小人教子无方……”他慌乱抬头,“王可否看在小人的面上,恕小女之罪?”
“这倒无所谓,”他慢条斯理道,“我的护卫,我自会处理,你只需要,处理好你的女儿就可以了。”
父亲磕头,“谢王大恩!”
那一晚,雪亲王府忽然遇袭,而萧燐恰巧不在,雪亲王当即给他定了个重罪,削去了他的官职。
闻言,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他跪在殿堂中接旨,等候发配他的命令,却只得到雪亲王一句话:
“你不驻守岗位,跑去调戏我妻子,该诛否?”
而他,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那是我妻子。”
半月后,在家中抚琴作画等他十里红妆的夕瑶,听闻了王府一等护卫萧燐因擅自离岗,而后又顶撞雪亲王之罪,被打进死牢。
琴弦崩断,情丝也断。
也就是那日,雪亲王亲自上府来提亲,她父亲应允了这门亲事。
她要嫁给雪亲王了。
为什么?
雪亲王不该是她的夫君,萧燐才是。
她没再出过府,一病不起。
成婚前夜,丫鬟楚儿悄悄进了她的房间。却是满面泪容。“小姐……”楚儿颤抖地伸出手,手掌心中躺有一封信。
夕瑶挣扎着起身,接过信,轻轻展开,手却不住地抖着。
信纸上,却只有一行殷红的字迹:
燧此生,唯负夕瑶,十里红妆。
一旁的楚儿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夕瑶静静望着信纸,没有言语。她将柔软的信纸贴在心口,微仰起头,闭上眼。许久有晶莹的泪珠没入她的发鬓。
那个人,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她的夫君呢?
夕瑶轻声笑了笑,她和他,终究是无缘。
但她已经足够了。她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她足够了。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
那个关于爱的传说,她犹记得。
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不用在乎那结局,因为,她和他,已拥有了太多太多。
世间如此广阔,纵然今生无缘,也无需难过。怦然心动的遇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此生执念,就此放下。
翌日,雪亲王一等护卫萧燐之死传遍全国。
那日,众人没有看见一身红衣的陆小姐和雪亲王共拜天地,只看见一身白衣的她,从城楼上纵身跃下。
别了,萧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