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永安城外驿站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打尖歇脚的旅人，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而江湖中发生的新鲜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传开。
这不，几个行色匆忙的旅人刚坐下来，还没喝上口热茶呢，便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吧，不妄大师为义宁长公主腹中胎儿卜卦的时候死人了！”
“当然知道啦！死的那人叫宁绪，世世代代都是算命先生，他一口咬定不妄说的不对，最终只好用自己的死来唤醒被王权蒙蔽的世人。”说话这人啧啧两声，喟然叹道，“他那就叫宁死不屈！”
“还福星贵人相，结果当场死人了！呵！”
“唉……不妄在我心中一直是那高高在上的佛陀转世，怎么会与王权同流合污呢？”
“是啊！如此看来，不妄表面道高德重，暗地里不知与义宁王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令人唏嘘啊！”
坐在隔壁桌的吴刻倏然抬手，握住了桌上的刀，子书珩这时候刚好三感尽失，听不见这些流言蜚语，但察觉到他的动作，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吴顷远比吴刻要有耐心，但他必须留在翰宁守着铁骑营，子书珩这次南下，便带了吴刻出来。
他温和地瞪了吴刻一眼，吴刻握着刀柄的手便松开了，子书珩发现吴刻脸颊靠近下颚的肌肉微动——他在磨牙。
呵，这是气得不轻啊！
他们要赶在关城门前进永安城，于是草草垫了垫肚子，便离开了这家驿站。
之前说话的四人酒饱饭足，也往马厩走去，吴刻牵马时刚好与他们擦身而过，子书珩见他脸拉得简直比身旁的马都要长了，一时哭笑不得，说：“半刻钟。”
吴刻双眸一亮，用力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向马厩走去。
短短一须臾，远远没有半刻钟，他就回来了，刀依旧乖乖地躺在刀鞘里，身上也没有沾染一滴血，连血腥味都闻不到。
“嗯，还挺利索。”子书珩已经骑在马上，顺嘴夸了句，便打马而去，吴刻腼腆地抿了抿唇，也骑马跟了上去。
临近傍晚时子书珩恢复了三感，借助缥缈经，他们顺利进了永安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去了知微阁在永安的据点。
外头虽然到处都能听到义宁长公主的传言，但那都是些流言蜚语，可信度不高，而且也不全面，知微阁则能完美地弥补这一点。子书珩原本只是打算来买情报，他没想到竟在知微阁的院子里看到了秦知微。
那银发少女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烤玉米吃，远远瞧见子书珩，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地“啊”了一声，而后又呆了一下，便拿着烤好的玉米，唰地一下飞出了墙外。
子书珩：“……”是害怕我抢你的吃的？
不过既然秦知微在，想必陆知彰也在了。
早在迈进知微阁院门时他便恢复了自己和吴顷的模样，走进大堂，知微阁的伙计一眼便认出了他，忙恭敬地引他到了一间雅室。
“我这便去通报阁主。”伙计说。
“有劳了。”
然而那伙计才刚转身，身穿天青色宽袍、披着黑色大氅的陆知站便洋洋洒洒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把色泽润白的象牙扇，对子书珩拱手道：“大王，好久不见！”
他来得这么快，子书珩便知是秦知微的功劳，微笑着拱手回礼：“哪里哪里，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老实说，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要南下，他原计划四月底或者五月初才启程——被旁人牵着鼻子走，总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没逃出命运的手掌心。
他不喜欢这种被动。
陆知彰之前在翰宁见过吴刻，两人互相拱了拱手，陆知彰又看向子书珩，露出遗憾的神色：“只是不巧，鬼医昨天才离开。”
子书珩讶异地眨了眨眼：“他居然在你这住了这么久？”
陆知彰轻描淡写却又莫名骄傲地说：“我不是受了重伤嘛！”
纵使如此，子书珩还是很吃惊，岑雪风什么脾气？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跟他合得来？尤其是陆知彰——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吵过架！
鬼医的癖好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呢……子书珩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观察着陆知彰的气色，道：“看来你已经痊愈了。”
“毕竟是触手生春、药到回春、着手成春、丹青妙手、起死回生的鬼医嘛！”陆知彰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他夸得这么浮夸，子书珩有点儿承受不住，忙道：“陆兄可知他去哪儿了？”
谁知这一问，陆知彰的春风得意便被愁云惨淡取代，他展开象牙扇一下一下地扇着，怏怏地吐出四个字：“他不肯说。”
子书珩“哦”了一声。
陆知彰又补充：“我也不敢问。”
这才是鬼医的处事作风嘛……子书珩忍着笑意安慰道：“有缘自会相逢。”
“行，但愿如此吧。”陆知彰颓丧地耸了耸肩，话锋一转，“你来找我，可是为了长公主的事？”
子书珩点了点头，“阁主开价吧，把容儿近来的遭遇都告诉我。”
陆知彰收起象牙扇，朝他摆了摆手：“不需要，我也只知道一些粗浅的消息，不至于收费。”
子书珩静默须臾，说：“好吧，总之别坏了阁主的规矩就成。”
“来，坐下说。”陆知彰引着两人在桌前坐下，端起茶壶为他们斟茶，徐徐说道，“这个谣言的根源是你，而不是长公主。义宁民间传出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后来才演化成了天煞孤星的子嗣极为不祥，会为人间带来灾祸。”
“那我顺便送阁主则情报吧。”子书珩语气淡然，“这世上还活着的，知道我是天煞孤星的人，用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我可以确定这谣言就是子书祯传出来的，因此也可以断定，子书祯与长平余孽有密切联系。”
似是被他话里的信息量惊到，陆知彰微微睁大了眼，子书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催促：“您继续。”
“好好好……为了压下流言呢，义宁王亲自去少林寺请不妄为你那未出生的孩子卜卦，不妄的四象经已臻化境，看穿一个人的命格还是很轻松的，他说你孩子是福星贵人相。”说到这里，陆知彰用扇子戳了戳子书珩的胸膛，“别绷着啦，想笑便笑。”
子书珩瞪他一眼，下一刻便勾唇笑了起来——否极泰来，他的孩子终于不用再跟他和段忘容那般饱受人间疾苦了。
陆知彰等他笑完，继续道：“只不过还发生了点儿意外，不妄说完这话呢，就有一个叫宁绪的人站出来，当众指责不妄说的不对，为了指正不妄，他还直接用匕首刺死了自己以身殉道，你那小舅子虽然明确强调再敢说长公主是非就按死罪论处，但坊间还是有人替宁绪打抱不平，甚至有人还猜测，不妄昧着良心说你孩子是福星贵人相，是收了义宁王的好处。”
一向沉默寡言的吴刻愤然道：“当真是恶毒至极！”
子书珩扭头看过去：“你杀人就为了这个？”
吴刻点了下头。
“杀得好！”子书珩道，“骂我就罢了，居然连不妄大师也骂，这群人活着也只会是人间败类！”
吴刻深以为然，用力地点头，还义愤填膺地长出了一口气。
子书珩又看向陆知彰：“陆兄可知，不妄大师离开义宁了吗？”
“没有。”陆知彰说，“我的情报网，不妄一直都待在义宁王宫。”
子书珩似是放下心来：“那你的情报网可知……容儿怎样？”
我哪知道殿下怎样啊？陆知彰愣了下，一时间又好笑又好气，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对小夫妻已经许久未见，于是温言道：“我猜身体肯定没问题，至于心情嘛，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吧。”
子书珩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失落，端起茶盏安静吃茶。
陆知彰见他情绪不怎么高涨，斟酌着问：“你……怎么打算的？”
子书珩咔地一声放下茶盏，阴沉沉凉飕飕地说：“当然是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位幕后主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