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啊，着实可笑。
以为自己能救所有人，却不料成了害人精，要是我乖乖离开大家，或者，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苍穹摸着雨水，好像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不确定地侧头去看，恰好一道闪电直直劈过来，亮得我睁不开眼，瞬间我什么都没看见。
“死了是一了百了，你父母对你毫不在乎，其他人又为你所累，你活着有什么意义？你的痛苦，你的失望，只会让你更加茫然。而我虽然活着无趣，可我有百年传承的使命，不得不活。”
苍穹突然撕开一块大腿肉，腐烂的地方还流出了脓水，她却像是看不见，直接一口吞下，嚼都不用嚼。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是富贵的命，我能算出你的将来本该风雨无忧，可近来却是雷电交加，就像这无常的天气一样。”
那声音低沉温润，犹如珠玉滚落在盘中，连带着我的心脏也跟着颤动。
我哆哆嗦嗦想要给赵辰良打个电话，给自己一点底气，苍穹扯开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害人精！”
我倒退了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死了，就好了！
摇摇晃晃地走出苍穹的地盘，白衣飘飘的小姑娘就坐在船窗台上浅浅地笑，完全看不出口齿伶俐一针见血，闪电划过，像是撕开她的面孔，将她分成两半。
雨打在我脸上，我爬上自己卧室的窗户上，深深吸如一口气，跳下去。
生死，一念之间而已。
身影轻松，我张开手臂迎接大地，呼吸凝滞。
二楼还坐着苍穹，她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瞬，朝我挥了挥手，却是没动静。
永别了。
泪水划过，我闭上眼睛。
突然，我落进一个冰凉却温暖的怀抱，我晕头转向地偏过头。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脸上，“啪”，我的脸被打到了另一边。
欧阳煦的眼角微微上挑，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黑沉得可怕，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眼角湿润了。
我没办法问他，为什么他会来找我，更不能说我想他。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在阴阳两界相隔的阳关道旁的院子里，长明灯明明灭灭，模糊地照亮整个长廊，欧阳煦一路将我抱进了冥堂，将我放进到床上。
他不知从哪拿了水来，喂我。
喝下一大杯开水，我倒在欧阳煦怀里只剩下喘气的份。
他扶我坐起来一些，顺着我的后背慢慢拍打，等我平复呼吸之后，将我怀里的血玉轻车熟路摸出来捏成粉末，融在水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喝下。”他的眼神如水清透，深邃如星辰，却皱眉在看我。
我乖顺地喝下去，脑袋还混沌凝滞，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完整。
欧阳煦松开我的手，放我安躺下，自己却大步离去。
我突然想起，这是欧阳煦，很久都没有见面，每次想起来都会我钻心刺骨作痛的人。
我捂住自己的嘴，打自己的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叫出他的名字。像是和煦春风抚平伤口，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哪怕多看我一眼，都是庆幸。
我想，我真是魔怔了。
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我一心往阴间最深处走。
有欧阳煦在的地方，就像有明亮的灯光指引我，让我很快找到了冥殿。
王座上坐着一个骷髅，穿着缥缈绝尘的羽衣，，下颚微扬，姿态端庄，空荡荡的眼睛像是傲视天下。
我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
无面鬼就跪在骷髅旁，对我轻笑：“后悔了？”
很久不见，他比以前还瘦，手臂上的脉络清晰可见。
我呼吸一窒，猛地摇头：“不！我……”
无面鬼摸了摸骷髅的头盖骨，再没说话。
我坐在地上，骷髅的头顶一圈幽蓝的冥火散开，璀璨比夜空的星星还美。
但……
一切都完了。
欧阳煦死了。
刚才只是我的幻觉吧？
一切都完了！
我说什么都不能再离开他，他死前还要救我，让我活下来，该死的……我应该找到他，抱紧他，告诉他我爱他！
可笑，越是到这种事情越是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我上前几步，抱住骷髅的头，刚要碰到枯骨那就无面鬼一把提起：“桃夭还有机会复活，你该死的，不许碰！”
我愣了愣：“这个不是欧阳煦？”
无面鬼愣了愣，突然笑了，眼泪一并流下，大叫：“苏熙，我告诉你，鬼王的情况比桃夭的还要糟糕！你活该，我祝你众叛亲离，爱你的都不得好死，你爱得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阴毒的话竟然是从不理世俗的无面鬼嘴里吐出，我震惊之余，无法看桃夭的尸骨。
化作一培土，无面鬼竟然能恢复桃夭的尸骸，我点点头，离开。
在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远远的，我看见城门墙上笔直站着的欧阳煦，看不清表情，衣袖翩翩，独立在一角。
我吹口起捏开手结，飞到城墙上，心跳到要冒出嘴巴，上前猛地抱住他的背。
欧阳煦愣了一瞬，猛地推开我，默默走到厚重的云彩下，背对着我说：“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正对着他。
头像被重重砸了一下，一片空白。我往后连跌两步，摇摇晃晃半天才站定。
这个是……欧阳煦？
比桃夭的骷髅还要可怖。他的右半脸已经变成了白骨，而左半脸完好无损。因为失去了眼皮，他的右眼珠在眼眶中旋转，却不能闭合。
一道黑云游过，盖过幽蓝冥火，更挡住了欧阳煦的神色。
就在我以为是自己眼花时，他的血肉又一次飞速腐烂，化作枯骨，骷髅漏风，衣袖浮起。
我听见笑声，哭声，自己的叫声。
欧阳煦离我这么近，清楚得可以看到眼球上分布的血丝。
“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我几乎跌倒在地。
“自欺欺人。”
欧阳煦说话的时候，平淡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声音温和波澜不惊。除了外表的变化，一切还是优雅如同以往，高贵得无法靠近，和我不是在一个世界。
我猛地冲上前去，抱住他。
隔着衣料，左右手臂的触感完全不同。一边下面是结实的肌肤，一边是僵冷坚硬的白骨。
“不要这样，苏熙，你我都不是孩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大脑。”他话锋一转，直白道：“不用勉强你自己。”
我顾不上其他，捧住他的脸重重亲上去，枯骨咯得我脸疼，牙齿疼。
他的嘴有大半也没了血肉成了骷髅，摸上去坑坑洼洼，一张脸只有半边如常，脆弱得不像话。
眼下的泪痣闪着幽暗的红光，一只桃花眼眯起，无悲无喜，他说：“苏熙，你已经结婚了。”
我点头，他继续道：“长安，也已经送到你的身边。”
我继续点头，他笑得牙齿裂开，不知是笑还是哭：“从此你可以做回寻常人。从你喝下血玉开始，你的心脏就只属于你，而和任何其他人都无关，没有人能拿走你的心脏，你的血不再有作用。”
普通人吗？
这个词距离我太久也太远了，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欧阳煦从未骗过我，这次大抵也是一样。他这个人过于骄傲，不是正直不是凌厉，只是骄傲。
我想牵着他的手，这辈子都不放开，可是他痛苦的脸色却在一次次提醒我：该结束了！
是啊，我背叛了他。
嫁给赵辰良的是我，接回长安的是我，和蛇女一窝等着谋害他的依旧是我。
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嘴角带笑，尽管半身枯骨依旧风流翩翩，温柔如玉。
轩辕剑的锋芒是星辰都遮不住得光辉，在幽暗的鬼火中更显突出。
剑出剑鞘，狂风大作，孤魂野鬼的哭泣声四面八方响起，怕极了这把剑。
蚩尤曾用这把剑砍下蛟龙的首级，天下蛇类无不害怕，就连鬼都害怕这把剑。血腥、杀戮、凶残，这把剑越是光芒万丈，内里就越是可怕。
“你该拿着它。”欧阳煦这样对我说。
沉重的剑在我手掌心烫进了我的心间，欧阳煦轻声道：“杀了我。”
七颗宝石镶嵌在剑柄上闪得我眼花，我应该拿起这把剑杀了他，然后回到阳间从此性命无忧过上平凡的生活。蛇女那里，任务完成；赵辰良那里，本就是深仇大恨；于我自己呢？
我扔开剑，上前抱住欧阳煦，恨不能将他全身都挤进我的身体，从此两人融合再也不分离。
可惜，回不去了。
他目光冰冷，没有感情，甚至连恨意都没有。
他……不在乎这一切了！
我求他：“我们在一起，就算是死也无所谓。”
“苏熙！”他拔高了声音，捡起剑，放进我的手掌，轻声道：“不要傻了。”
微不可闻的叹息弥漫开，他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句话：“你选择的路自己走，不要再来阴间，否则鬼差都会杀你。你在阳间，好好过你的日子，就当，从未见过我。”
他背影决绝。
我有预感，他再也不要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