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现在就打算让我回去了吗？”
可能是少年听话听得过急，也可能是对方含糊其辞时没把字节咬清楚，且单方面从她的语速来判断，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们的时间就要到头了。
可有没有谁在追他们？他们为什么都感到时间很紧张、很有限呢？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不是答应你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吗？趁着这层幻境尚未塌陷，我先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或许这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可是，我没能帮到你，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少年瞪大双目，脑海中不觉想起之前同样被瞪大的天南星的眼睛，顿感不可思议。就这件事而言，他显然没有底气对天南新索要之前开出的条件，毕竟他并没从中起到任何作用，只是口头上承诺会帮助少女寻回丢失的神识。
“别那么说，我本来也不会那么吝啬，况且把关于你的事以及我的事一直放在我这片永远出不去的神识上也没多大用处。是的，我现在总算愿意承认自己是一片神识了，这应该算是你的功劳，嘿嘿。”天南星自言自语着，身体也从墙壁内侧移动到走廊外侧的栏杆上，动作轻盈而充满活力，似乎已抛弃之前的悲伤重新容光焕发。但那层面纱依然存在，少年还是不能够看到她面纱背后的表情。
少女继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得日子和秦圣没有区别，就是一遍遍在记忆的回路中游走。我经历过同秦圣一样的迷茫，也尝试过不同时期的沮丧。但有别于他的是，当他偶然愿意清醒，并意识到他早已死去且剩下的神识在被我保护的时候，他宁愿以为那是假的、不真实的，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存在，而我则在经历了同他一样的挣扎后，承认自己不过是一片善于伪装的神识。
我和他都生活在混沌之中，几乎很难分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而什么时候又是糊涂的，所以承认自己的存在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件再困难不过的事情，而我却不知为什么对此尤为在意。”
少女因此唉声叹气。吐露心声在任何人看来都时有发生，但挖空自己，陷自己于遍体鳞伤的境地却只有像天南星这样对自身存在都感到绝望的人才能做到。
“老实说，我也有同感。”少年小心翼翼道，“在我明白我所经历的事情不过是秦圣的记忆，而你所做的事就是保护这些记忆不受伤害后，我就已经开始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你不可能是真实的，因为我同时想起在这之前的属于我的某些记忆。我大概能感受到你的本体并不在这里。之前我太担心这个问题会触犯到你，现在看来你却比我以为的还要聪明和坚强。”
发现天南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反感，他便调整一下身姿，继续坦言，“不过我更希望知道你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毕竟你和秦圣的神识混在一起，他就算再不想知道你，也会隐约感受到你的存在——但你又是如何发现自己并非本体的呢？”
对方终于扭动起来，起初，她一动不动像一只进入冬眠的蛇，虽然表面上不给少年任何压力，却因那面纱的作用，而让后者误以为她是一条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蛇，直至现在她表现得如此轻松、自然，肢体和谈吐上都未曾显露出愤怒的颤抖和攻击前的咄咄逼人，少年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
有时候，少年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少女的心里活动和感受，毕竟她只是一片神识，但他却觉得他尊重她并且爱护她有着不可抗拒的道理，且这道理只能被遵守而不应过多被怀疑。
“这正是我要说的。在这之前，请原谅我在没得到你允许的情况下查看了你的记忆——我知道这很不公平，但这对我们确实有所帮助，因为我刚好发现你所在的世界和我的本体处在同一时空。”
“同一时空？什么意思？”
少年并不对解释的本身起任何怀疑，事实上，他很相信少女的判断，只是他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一概念，这同让他相信眼前的事物其实是一团假象，必要的时候它们也可以变成一堆散砂一样困难，毕竟眼见为实，偷换空间的概念始终只是个抽象的理解。
“我也很难和你解释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非常确定，我的本体就在E都。”少女并不知其所指，但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便继续刚才的进度说道，“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比秦圣更容易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因此对比两种状态后，我不难得出同秦圣一样的结论：我正受困于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且由于某种原因，我始终没法将我的本体激活，让身体被我所用，就像一个困于噩梦却怎么也无法醒来的人似的，每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便会感到无比挣扎和痛苦。”
少女将手臂抱于胸前，她大概是想起无数个曾让她难过的日日夜夜，想起折磨着她的一个个恶性循环，不禁在空中瑟瑟发抖。
但她再也不是那个胆怯无知的小女孩儿，她的心早已练就得像钢铁还要坚硬，于是没多久，她便把手臂放回到之前的栏杆上，心平气和道，“让这一点更加清晰的人其实是你，若不是我偷偷查看了关于你的记忆——再次请求你的原谅——值得一提的是你的记忆较一般人来说过于短小，还有一团记忆是黑色的，我根本探不进去，不知道是先天性原因还是后天性原因，你的认知也是残缺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在你身上的判断，当我在你的记忆中看到熟悉的场景以及近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时，我便更加确定你我的相遇并非巧合，而是某人刻意为之。”
并非巧合！刻意！
这难道不是E都人对他们的测试吗？
“你是说不是所有选手都在经历我的经历吗？而你其实是他们刻意设置在我面前的阻碍？”
他顿了顿，觉得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事实上，他根本也理不清楚他意识到的可怕之处是什么。
在他想起E都后不久，他就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当这个问题回到他脑袋里并怎么也挥之不去时，那种由问题本身产生的压抑感便像冰冷的潮水一般向他袭来，直至让他无法正常呼吸和思考。
他吞了口口水，艰难地问道：“可为什么呢？他们想从你我身上得到什么？”
少年的担忧也是少女的顾忌，就这件事而言，她不可能再提供给他更多思路，一方面，她的清醒记忆有限，对E都的了解有限，另一方面，少年的记忆有限，且他对E都的了解也有限。
这正是他们像听不懂人话的狗那样狼狈的原因，更多时候，他们感受到的只是被虐待、被囚禁的信号，却不能明白这信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也不清楚，所以才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希望等你回到E都后，可以想办法把这一切搞清楚，最好是先找回我的本体。”少女悻悻地说着，特别在最后放低了声音，她大概并不确定这建议的可行度。
“对了，其实我们见过面，你知道吗？”少女将身体转向少年，两手平整地搭在身体两侧，歪着脑袋表现出灵动的喜悦。
“啊？！什么时候，在哪？”
不得不说，少年的思想已经跟不上他的收获，他都没来得及在意少女的情绪变化，就已经应付出一种莫名被少女吸引的状态。
“嘿嘿，在你的记忆深处呢！”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顽皮，但少年的眉头依旧紧皱。
“这可能对你来说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但我们确实见过，甚至在你对E都还没有印象以前，你我就已经在一个实验室中碰面了，那时候，我竟把你误认为是秦圣——算了，你也不用去想了，总会想起来的，不是吗？”
少女觉得对方并没有在认真听她讲话，就算有，也是因为刚才的问题引发出他无限的遐想。
谁也无法真正说服一个专心致志的人，除非那家伙不足够专心。
“等等，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如果你说的话都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那么我们的处境应该很危险才对。他们既然可以随意控制我们的神识，让我们的神识相互影响，就一定也可以监控我们的神识，知道我们已经对他们的手段了然，如此，他们一定会先下手——”
“不，你错了，他们虽然可以控制你我的神识，让我们出于休眠状态，但他们却不能完全地控制我以及我制造出来的幻境。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也在冒险并以此作为实验，尝试像控制智能人一样控制我，但至今为止却从未成功过。由此可见，他们把你交给我也是出于无奈，一定有什么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