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慢一些，小心滑倒了。”
裴景皓大步追上林珍儿，看着头顶上的烟花，咧嘴笑道，“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林珍儿转了个圈，悄声道，“为什么路上都没人啊？大家都躲到哪里去了？”
裴景皓微笑道：“大年三十的，你就让他们偷会儿懒吧。”
林珍儿笑着摇摇头：“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巴不得他们不要出来呢，不然给人看见我们这样走在一起，他们又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裴景皓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苦笑道：“这样是哪样啊？不是很正常的走在路上吗？又没勾肩搭背，牵手搂腰，有什么好说的。”
“你别生气，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害怕给你添麻烦。”林珍儿偷偷瞄了他一眼，露出苦涩的笑容，“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虽是太后，但也是个寡妇啊，你尚未婚配，还是注意一点吧。”
“大过年的你一定要说这些吗？”裴景皓突然停下来，揣着手一脸委屈地盯着她。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林珍儿往他那边凑了凑，小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离长乐殿远吗？等会儿烟花要是放完了，那我们可就白跑一趟了。”
“不远，马上就到了。”裴景皓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栋五层楼阁说道，“呐，前面是摘星阁，是平时钦天监的官员们观察星象的地方，我们今天就借来看一下烟花，快走吧。”
林珍儿往前一阵小跑，指着高高的围墙说道：“哇，那些看星象的大臣们也太舒服了吧，我那长乐殿又矮又偏，还不如这里的一楼呢。”
“长乐殿虽大，但位置确实一般，要不你换个地方住？安政殿后面的悦仙宫怎么样？”
“悦仙宫？这名字一听就很不错。”林珍儿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不解地问道，“摄政王，我们为什么不走大门啊？”
裴景皓笑道：“你有钥匙吗？”
林珍儿又气又好笑：“没有啊，为什么还要钥匙啊？我们和看门的人打声招呼不就行了？”
“这里的规矩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裴景皓搓了搓手，往手心呼了一口气，好像要准备翻墙。
“为什么啊？”林珍儿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他在里面出事了，她想救人都没法救，等第二天事情闹大了，还不知那些碎嘴子要怎么议论他们呢？
黎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为了让黎国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看烟花，不小心把自己摔成了重伤？这简直是离谱到家了好吗？
林珍儿越想越害怕，心突突跳着，好像随时都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你在外面乖乖等我，我进去后马上给你开门。”裴景皓抿嘴微笑，往后退了几步。
林珍儿看着头顶上的烟花，再看看眼前至少有三米高的围墙，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
“你开什么玩笑啊，你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元武怎么活啊？”
“你不相信我？”
“大哥，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没有必要，不过看烟花而已，我们站在这里也能看见啊，何必拿你的生命去冒险呢？”
林珍儿拉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回扯，手心不停往外冒冷汗。
裴景皓乖乖跟着她，咧嘴笑道：“你在担心我啊？”
“不然呢？”林珍儿回头瞪了他一眼，皱眉道，“过完年就是二十二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好，臣知错了，太后说得对，臣以后一定好好爱惜自己。”裴景皓见她双颊冻得红通通的，心里很过意不去，回头看看摘星阁，心里莫名来气。
“要不我下令把摘星阁开放了吧？反正我也不信那些。”
“那些是哪些？”林珍儿松开他的袖子，后退两步走到他旁边。
裴景皓解释道：“据说这摘星阁是龙气聚集之地，平时不能一直开着门，不然龙气会跑出去，邪气会跑进来，这样会危害李家的统治，所以太祖皇帝下令封锁这里，后来是钦天监的官员向先帝提议，说这里位置好，适合观察星象，才从他手里拿到了钥匙，但先帝有旨，除了观察星象的大臣，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内。”
林珍儿皱了皱眉头，小声问道：“你信吗？”
裴景皓轻轻摇头，微笑道：“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先帝的遭遇比较离奇，我总觉得这个说法很诡异，毕竟之前都是好好的，但摘星阁一开没几年，先帝就被毒杀了，我心里虽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但一想起先帝的遭遇，心里又觉得毛毛的。”
“他是死于他的放纵和宠爱，和摘星阁有什么关系啊？”林珍儿仰天长叹，脸上写满了遗憾。
裴景皓苦笑一声，悄声问道：“那你会为他报仇吗？”
林珍儿犹豫片刻，严肃地问道：“我可以吗？”
裴景皓轻叹一声，缓缓道：“不知道，当初第二任废后出事，她的家人也被累及了，毕竟前朝和后宫一直是分不开的，我之所以没有追究你爹和你姐姐的弑君之罪，就是怕会牵连到你，毕竟你也是名义上的林家人，他们到时候一口咬定你是帮凶，你解释得清吗？”
“那就找其他借口治他们的罪啊。”
“首先，这个借口很不好找，因为你爹是个很狡猾的人，第二，弑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到时候你和元武估计都要跟着一起玩完，但如果不治他弑君之罪，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倒也是。”林珍儿用力踩着脚下的积雪，悲声叹道，“先帝确实挺惨的，而且他人不坏，只是有点太单纯了，他到死都没看清自己的枕边人，心里一定很绝望吧？而且我一想起他临死之前拉着我的手要我救他，我心里就觉得很内疚。”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内疚。”
“可如果我没有进宫，那他或许就不用死了，只要李元武一天不当太子，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用这种手段去害他，说到底还是那个该死的皇位惹的祸啊。”
林珍儿想起李元武的身世，心里更同情李彦华了。这天底下竟有这么惨的皇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吧。
“你放心，等年假一结束，我就宣布让他继位。”
林珍儿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欣喜，好像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一样。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景皓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快到御花园了，于是提议，“要不我们到御花园坐坐吧？那里空旷人少，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没有，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就是突然想起了先帝，觉得有点难过。”
林珍儿怕惹他怀疑，急忙拉着他来到凉亭里，微笑道，“我想起那颗枇杷了，当时就在这个凉亭里，我们吃到了非常酸的枇杷，对吧？”
裴景皓偷偷瞄了她一眼，笑道：“好在柿子确实很甜，不然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呢，再说了，就算我想，我也没那个能力啊。”
林珍儿呆呆地看着夜空中绚烂多彩的烟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以后每一年，我都要一个人过除夕了。”
裴景皓猜不准她话中的深意，只能笑着岔开话题：“什么叫一个人过除夕？难道我不是人吗？”
林珍儿低头苦笑，悲声道：“可你早晚是要成家的，到时候就要在家里陪夫人和孩子了，哪有空往宫里跑啊？还有江嬷嬷，她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陪我多久，我那个病歪歪的母亲就更别说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还是未知数。”
裴景皓没想到话题越说越悲伤，只能再次岔开话题：“说起令堂，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她了，还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她说她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林珍儿歪了歪头，语气中透着几分疑惑：“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我还以为她会拉着你问一大堆有的没的呢，还正准备和你道歉呢。”
“你和令堂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为什么这么问啊？”
“感觉你很少提到她，而且每次提到她都是很哀伤的样子，你和她关系不好吗？”
“该怎么说呢？”林珍儿搓了搓手，尴尬地笑道，“说好不算好，说差也不算差，就那样吧。”
“那样是哪样啊？”裴景皓单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林珍儿注意到他的视线，急忙扭头望向天空，轻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吧，我娘从一开始就错得很离谱了，只是没想到我爹会那么狠心，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裴景皓眨了眨眼睛，澹澹道：“为什么呢？按道理不应该啊，陆家当年帮了他那么多，就算不喜欢令堂，也不该对她这么无情啊？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啊？”
林珍儿苦笑着摇摇头：“上一辈的恩怨我知道得也不大清楚，但我爹讨厌我和我娘，应该是因为李阿曼和林爱玥吧。”
“怎么说？”
“他对她们母女有愧疚之情，但他的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想着加倍对她们好，而是一个劲地折腾我和我娘，好像这样做，李阿曼就会开心，就会原谅他当年的无能和自私，可谁知道李阿曼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裴景皓冷哼一声，道：“确实是有点毛病。”
林珍儿本不想再提起伤心往事，但瞥见他眼中的温柔，心头一暖，又忍不住开了口。
“从小到大，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打我骂我，李阿曼一开始还装善良小妾，假情假意地劝他，后来胆子渐渐大了，也开始打我骂我，有时候甚至还打我娘，再后来林爱玥也学坏了，整天把我当丫头使唤，用各种下作的小手段陷害我，看见我被打又出来装好姐姐，真是恶心死我了。”
裴景皓拿过她手里的手炉摸了摸，语气哀伤道：“所以我才替你不值啊，你一心一意想着让她儿子当皇帝，他们却这样对你，我真是心疼你啊。”
林珍儿抿嘴苦笑，低着头哀伤许久，注意力终于回到了烟花上。
“摄政王，你喜欢看烟花吗？”
“以前一般般，现在嘛……”裴景皓把手炉塞回她手里，柔声道，“现在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只可惜这烟花转瞬即逝，难免有些悲伤。”
“可至少它热烈地绽放过了，不是吗？”
林珍儿笑着点点头，看着夜空中一道道五彩的亮光，心中无悲无喜。
“摄政王，我们回去吧。”
夜空再次恢复平静，林珍儿等了许久，迟迟没有看到新的烟花，猜想应该是结束了，于是起身走到凉亭外，默默等着裴景皓。
裴景皓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眼睛仍盯着夜空，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
“摄政王？”林珍儿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突然被他握住了手。
“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好啊。”林珍儿轻轻抽出手，乖巧地在他对面坐下，感觉心马上要跳出来了。
“现在城门还没开，我还得再等等。”
裴景皓看着空荡荡的手掌，感觉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味道。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份温暖却直达他的心底，就如同今夜的烟花一样，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他的心底。
林珍儿见他呆呆地看着夜空，心里虽有些郁闷，但并不觉得烦躁，相反还觉得很安心。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确实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只可惜世事难全，她注定是不能依靠他一辈子，或许他就是自己暗澹人生中的烟花吧，热烈地照亮她的生命，但很快就会消失不见，最后只留下满地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