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区的夜晚漆黑寂静，如同空城。
这一带的旅游景区早在三天前便被封锁，有人疑心这与即将在这里拍摄的《古宅故事》有关，但没有任何证据。
时值旅游澹季，古城的开发也并不充分，因此计划要来这里的旅客极少。封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亮灯。”
“是！”
假如有神明自高天之上垂眸，所看到的便是整座古城的黑中突然生出一个白色的斑点，令目击者心惊。
无数道镁光灯打在古旧的建筑上，将墙体照得发白，也使建筑的原本面貌得以呈现——
浮香园。
园子外围停满了军用装甲车，一个个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真枪荷弹，呈封锁之势将园子包围。
常胥一身黑衣站在阴影处，黑色斗篷帽沿下压遮住了额头，使他整个人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望着眼前的建筑，沉声下令：“第三小组继续找门，第四和第五小组架梯，其余人救治伤员。”
“是！”
只见围墙脚下已经倒了十几个人，骨头弯折，像是从高处摔下。其余人则抬了硬担架上前，将伤者放了上去。
常胥手握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带北方口音的男声：“常胥，不是说小点儿动静吗？你这不特么直接把诡异游戏给惊动了吗？”
“已经惊动了，早在我们尝试进浮香园的时候它就知道我们来了。”常胥面无表情道，“和它打交道这么多年，不要低估它的恐怖。”
“欸，话是这么说，但……”
“不开灯，让调查员们一个个折在这里吗？”
常胥声音发冷。他看着不远处担架上的伤员，目光暗沉。
这次诡异入侵在诡异调查局的计划之中，甚至就是他们事先布好局，等着诡异游戏钻进来的。他们可以说是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包括故意把浮香园开放给剧组，提前封锁景区、疏散居民，和“天下”公会取得合作……
但到底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行动，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他们的计划很快便暴露了问题。
先前怕打草惊蛇，他们只在浮香园外围做了布置，而没有派人进去。在直播开始后，他们想要进去时，却发现整个浮香园的所有门洞都消失了，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爬墙。
常胥便让手下的调查员架梯子翻墙进园。奇怪的是，这些平日里上山下湖不在话下的青年竟不是踩空，就是滑倒，有一个算一个都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诡异游戏向来擅长将微小的概率放大，将渺茫的可能通过一系列扭曲的逻辑变成真实发生。常胥判断，“黑暗环境”便是诡异游戏放大概率的一个支点。于是，才有了“亮灯”的命令。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常胥拿起对讲机问道：“纪鹤，你那边情况如何？”
“遭重啊，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那个直播间特么的就是封不了。实在不行只能全国断电了……”
“能断就断。”
“欸？”
……
戏楼的后台看上去很狭窄，但真在里面走着并不会感到拥挤。一侧的墙壁将前后台隔开，另一侧则挂满了和戏曲相关的道具，中间还能留出一条可供双人并肩而行的过道，可以说是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晋余生背着手在过道上闲庭信步，时不时停下脚步对着某样物件看上一会儿，品评几句。被司契逮了个正着随身监视后，他反而坦然了起来，呈现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王霸之气。
“许兄弟，你知道这个架子是做什么的吗？”晋余生指着一个缠着绳索的机关木架说，“这里头可大有门道……”
司契没给他显摆的机会，打断道：“将绳索拴在戏伶身上，由站在戏台后的人操纵，或升或降，可以表演上天入地的情景。相应的，戏台也分成上下两层，分别绘有不同的纹饰，一层代表天，一层代表地。我说得对吗？”
诡异游戏的直播不受设备限制，哪怕周围没有摄像头，画面也是锁定在几个嘉宾身上的。此时，弹幕刷了起来。
“涨姿势了，这个红衣服的小哥懂很多的样子。”
“有无大老扒一扒小哥身份？看下半张脸是个帅哥！”
“冷静点，说不定就是因为长得丑，才把半张脸遮住的。”
……
晋余生没有回应，他死死盯着木架，表情十分不自然。
“怎么了？”司契问。
只听晋余生不确定地压低了声音：“咳咳，刚……刚刚它是不是动了一下？那个，我眼睛应该没花吧？我昨天晚上睡得也不晚，应该没做梦吧？”
司契微微皱眉，看向木架。它的滚轴不知何时开始转动，将一圈圈绳索放了出来。滚轴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被放出来的绳索绷紧，显然另一端牵着什么重物。
“你没看错。”司契道了句。耳边已有破空之声，他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吊在绳上，向晋余生飞速掠去。
“小心！”
身体先过大脑做出反应，司契一把扯住晋余生的领口，向后一拉，堪堪避过那个黑影。黑影在撞到墙后沉沉落地，晋余生同样下盘不稳，向后栽倒在放道具的架子上，撞落一地面具。
那些面具与司契脸上戴着的不同，都被刷成纯白的颜色，没有花纹，如同市面上常见的面膜。
晋余生屁股还坐在道具堆里，脸上却贼兮兮地笑着，一双小眼睛隔着墨镜打量司契。“许兄弟，你这身手厉害啊，我都没反应过来。真是真人不露相，接下来我就靠你罩着了！”
“不是我强，是你实力太水。”司契没有给他好脸色，径自向地上的黑影走去，“我在这儿看园子，要是像你这样，投胎转世都到上学的年纪了。”
“这不是近几年灵异圈子里也流行应试教育那一套，我们一个个的成天背书，都成了阴阳界小镇做题家。他们还尽克扣我们体育课，我们打打杀杀的练得少……”
“呵呵。”
司契已经走到了黑影前，那黑漆漆一团大致可以看出个人形，一身戏服原本该是花花绿绿的，此时却已经残破不堪，被污迹覆盖得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隐隐嗅到丝缕腐臭味，司契极有先见之明地摸出了手套戴上，才掀开了尸体脸上的白色面具。
“撕拉”一声，一层皮肉随着面具一起揭了下来，露出下面棉絮化的脸。
……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是尸体吗？”
“弹幕护体快快快！我的眼睛！”
“道具组，你这次做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做了。”
……
司契丢了面具，撕了沾上尸油的手套扔到一边，头也不抬道：“就是普通的尸体，被撞到了除了恶心点也没什么大事。平白无故整这么一出应该不止是为了吓人。”
“许舟大老，你还记得你进来的时候，这里的格局吗？”身后，晋余生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咋觉得之前的格局不是这样的啊……”
“记得。两墙夹仄路，双头折远道，是比较常见的戏楼内部布局。”司契说话间已经直起了身，他环顾四周，先前的狭窄甬道已经被宽阔的平层取代，将前后台相隔的那面墙壁不知何时消失了。
司契看着晋余生，平静地说出了一个结论：“腐尸带煞，惊动地脉，这一带的风水变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个尸体是一个机关，被触发后会改变戏楼的格局，将我们困在其中。”
晋余生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是笑，他用能让司契听见的声音逼逼叨叨：“是个人都知道这里的格局变了，我这不是想问你该怎么办嘛。大老，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接下来我跟你走，你可得把我带出去啊。”
司契嘴角微微抽搐。先前他嘲讽晋余生弱，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下意识展现出来的实力，想不到这货真会顺杆往上爬，这么快就心安理得地“求大老带”。
“指望我，差不多就得一起死了。”司契笑着转过身，走入墙壁消失后露出的平层。
他分外悠闲，说到底，他属于鬼怪阵营，无论谁死了，他都不会有事。
“大老莫要太过自谦，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指望你指望谁？”
“晋余生，都这种情况了，你也不要藏着掖着了。”司契语气严肃了起来，他有意给自己这个同行一点压力，“再藏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他很好奇，晋余生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敢只身来戏楼探查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晋余生已经从道具堆里爬了起来，他“达达”两步走到司契身边，浮夸地唉声叹气：“许舟大老，这句话我正想跟你说呢！你要是再不出手，我们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司契：……
眼下的情况很明显，他们谁也不相信对方就像表面上呈现的那么简单，且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藏了些底牌，还没到必须用出来的时候。
毕竟，除了戏楼格局发生了变化之外，还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
司契举着手电筒调整角度，任灯光在整个平层乱窜。
按照戏楼的布局，撤了墙壁后，剩下的平层应该是露天的戏台。但这个平层没有半分戏台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封闭的木质空间，如此大的面积却没有一根梁柱支撑，不知是如何保持稳定的。
司契抬起头，将手电筒照向天花板。只见密密麻麻的尸体如同风干的腊肉一样被吊在空中，无力地垂下苍白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