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娃的绱鞋铺成了赤卫军的临时指挥所，从早到晚，人流进进出出，王强、刘大民、尚文、李二牛各人指派赤卫军、农会会员、交通员去完成各项当紧事务。按照红军方面的要求，赤卫军除抽少量的人员协助红军攻打寨子外，大量的人员负责造声势、助战，交通员在方圆五十里内警戒、放哨，给红军传递情报。高队长说，如果顺利的话，有半天时间就可以攻下来，但刘大民并不认可。刘大民说他去过寨里，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强攻非常困难，寨墙本身就高，里边还有一圈掩体，枪弹无法打准守寨的人，红军反倒是很容易遭到敌人居高临下的打击。他把自己的顾虑向王强说了。王强说：“没有好办法，打响再说吧！”
“红军可能要吃大亏。”
王强说：“打仗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老鲁说，孙老总走时，不许寨子里的人开枪打红军。”
“你信？”王强反问，“孙老总又不在寨里，开不开枪他也管不了。再说，敌人不会那样善良，手里拿着枪当烧火棍呀！”
刘大民没词了。他抱有幻想，最好经过谈判和平解决，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他感到有些害怕，一旦死了人，会不会引起相互之间的一场仇杀？就这么个小山包子，为此死伤几十个人，究竟值不值得？看自己无法说服王强，刘大民只好去找刘铭山，把他的想法和刘副团长说了。
刘铭山说：“你担心得有道理。我们正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原因，才给了土豪劣绅们三天时间，现在，三天时间过了，敌人没有任何的讲和动静，他们是在等待延安，瓦窑堡方面敌人的救援，再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时间拖得长了，对红军不利。敌人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你不打，他们不会认输。当然，打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有在军事手段上占了优势，才有了谈判的筹码，你要有思想准备，关键时恐怕还要你进寨子里去和他们谈判。我们不会蛮干，红军战士的生命很重要。这一半天内，你好好想想，进寨子里该说些什么话，咋样说才能说得巧妙些？寨子里住的不光有土豪劣绅，还有一部分老百姓。老百姓没有罪，土豪的家属们也没有罪，我们要区别对待。所以，最终解决问题要靠我们的智慧。你有没有胆量？”
“就我一人？”
“人多了人家不一定同意。”刘铭山问，“是不是胆怵？”
“有点。”刘大民说，“也怕说不动。”
“入狼窝的事，说不害怕是自欺欺人。”刘铭山心情沉重地说，“没办法，怕也得去呀。赤卫军作战的事由王强他们去安排，你把家里安顿一下，等候通知。”
“晓得了。”刘大民虽然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打鼓，这个任务太重大了，能不能完成，他心里真的没有数。
凹凸里住满了前来围寨子的赤卫军、农会会员，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做战前的各项准备，崔焕和杏花正在一人烧火，一人拿大木勺在锅里搅米煮稀饭，窑洞里雾气腾腾。大民问杏花：“二民在哪达？”
“在洪崖土窑里。”杏花回答说，“不晓得他鼓捣些甚？”
刘大民出了窑门，顺着山畔的小路走到洪崖下的老古窑跟前，里边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估计二民还在做榆木炮，便猫着身子钻进洞口。窑里光线不足，刘大民适应了一会，才看见刘二民在往木头缝里塞锯末。他问：“甚会儿能做好？”
“好了。我看着不光堂，收拾一下。你忙完了？”
刘大民不知道咋样说才合适，这毕竟是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他让二民停了手里的活，两人坐在榆木炮上，过了一会才说：“我接受了个差事，要上寨子里去。”
刘二民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这个时候上寨里，送死去呀？”
刘大民不说话。刘大民的脑海里冒出过许多个可能出现的结果，甚至想到了红军还没有攻下寨子，自己先死在了寨子里的场面。
刘二民扔下斧头：“唉，这事情弄毬成甚了？闹革命，咋就闹成自个家里的事了？”他说，“我去找王强，不是这么个弄法。打寨子人人有份，叫王强自己去。”
刘大民拦住刘二民：“这是领导决定的，必须服从。再说，关键时我不出头叫谁出头？”他朝洞口望了望说，“我给你交代一下，万一我回不来，你把家里照看好，大妈都上了年纪，叫他们少受些苦，崔焕还年轻，娃娃小……”
刘二民拦住刘大民的话头：“不说了，我解开。”
刘大民期期艾艾地说：“也许，是我想的多了。红军很可能很快就拿下寨子。听高队长说，晌午，就开始攻打，孙老总不在寨子里，群龙无首，枪一响，他们就会投降的。”
二民说：“你死了，打开打不开都跟你没有关系。”
“也不一定就要死吧？”刘大民说，“我可能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些。”
“算了，说这些话都没用，看你的运气，老天爷不叫你死，你就死不了，叫你死，你也活不旺。”刘二民说，“回家，我饿啦。”
兄弟俩沿着山坡回到家里。刘二民再没有说话，他端了一只老碗，圪蹴在墙边喝粥，他打定主意，不管刘大民咋样反对，他都得去一趟街里见见王强。但是，到了蟠龙街，他却没有能看见王强。王强和尚文领着大批人马上了山梁，在天祉园寨子周围扯旗放炮，开始了攻寨前的造势行动。蟠龙街冷清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红军好像是在巡街。大部分店铺把门关了，灵娃鞋铺的门依然开着，也只有灵娃一人在里边。
刘二民问：“你晓得王强去了哪里？”
灵娃给刘二民搬了个凳子：“刚走，大概是在山上。你咋不上山咯？”
“我找王强有要紧事。”
“甚要紧事能比打寨子更要紧？”灵娃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也挑块被面子上山上摇摇嘛！”
刘二民说：“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我就解不下，闹革命闹成咱家的事了，人人都得上手？”
灵娃说：“你说对了，闹革命就是个人的事，你自己不干，还叫别人替你干不成？是不是你婆姨不叫你上山？”
刘二民连忙摇摇头：“不是。”他想把刘大民要上寨子里的事和灵娃讲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合适。便说，“我婆姨不管这号事。”
灵娃说：“二民你要向你哥学，他这个人甚事都能扛得起，天不怕，地不怕，跟他在一起，你就会有闯劲。”
刘二民说：“你别给他戴高帽子，谁都有难受的时候，大民不说罢了，我比你清楚。王强不在我走呀。”他不想再跟灵娃说废话，刘大民这会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你们还帮着往锅底加炭吹火呢！刘二民出了鞋铺门，忽然看见街道对面有两个红军，其中一个人分外地眼熟，他怔了一下，脱口喊道：“刘三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