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曲径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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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和陆老头坐在柜台后面,小酌对饮。他们脸上已带着几分醉意和倦意,阿牛和他媳妇两个年轻人早歇下了,可老头子们还都没有睡。

这山村客栈的柜台,老掌柜不晓得已坐了多少年,可他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云梦村是个小地方,这个客栈也从来没有住满过,也赚不了多少钱,他开着这个客栈,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人来人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个客栈里发生的,不过就是这么点事情。

便是只住一晚的客人,他也可以管中窥豹,去揣度他的一生。他从来都不疲倦,只有今夜晓得陆老头从山上回来,还受了伤,他的心里才会涌出一股厌倦之意。

他晓得陆老头同他一样。

每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未见全世间的风景,早走一刻都觉得不甘心。可到了他们这把年纪的时候,人的想法便变了,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所以他明知道陆老头刚受了伤,可仍是邀他一起饮酒,而陆老头也没有拒绝。

活了几十年了,若对活着这件事,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去面对,那实在是太委屈自己了。

外面有人拍门,老掌柜慢慢起身开了门,见到赵括抱着月夕站在外面,他皱着眉嗔道:“你怎么抱着旁人的娘子?如此轻薄,快放下快放下。”他仍是未认出赵括来。可陆老头的眼神却很好,他远远地笑道:“你老糊涂了,他不就是她的夫君?”

陆老头凑到了赵括面前,见月夕双眼紧闭,眼皮红肿,面有泪痕,他“啧啧”了两声,伸出袖子,拍去了她粘在发上的风雪,轻声道:“这丫头……大风大雪的,方才她一个人跑去哪里了?”

赵括苦笑了一下。陆老头囔道:“亏得我在路上认出了你,告诉你她的下落。你说,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赵括仍是不答,陆老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道:“她方才见到我就喊爷爷,她爷爷怎么了?”

赵括见他话语动作都有怜惜之意,低声道:“她爷爷前几日过世了。”

“哦,我就说嘛……”陆老头又“啧啧”两声,叹气道,“可怜呐,有个好孙女,却没福气享子孙福。”

“再没福气,也比你有福气。”老掌柜拉开陆老头,朝赵括使了个眼色,“你啊,娘子死得早,又不愿续弦,无子无女,一辈子孤寡命,就认了罢。”

赵括忙欠了欠身,再没去听陆老头说些什么,抱着月夕便上楼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屈身想将月夕放在席榻上。可只是这样一下,便觉得月夕勾住他脖子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他忙又将月夕抱在怀里,却觉得月夕动了一下,他垂下头,看到了她。

月夕缓缓睁开了眼。她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记得仍如当年。

她也看到了他。

只这一刹那,已是人生至境。

赵括放月夕坐在席榻,转身便走。月夕有些惶惶不安,低声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哪里?”

她是有多怕他离她而去?

赵括心中又怜又惜,回身蹲在她面前,微笑道:“我只是想点上火烛,好好地瞧一瞧你。”

月夕顿时羞涩地笑了一下,赵括瞧了许久,探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才起身以火石点亮了一旁几案上的油灯。

他坐回了月夕身旁,伸出手掌,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月夕脸上一红,只觉赵括手上一股热气,直透进自己的心里。

她从前丝毫不在意男女之防,如今年岁已长,却反而会羞红了脸?赵括痴痴地望着她半晌,将她搂到了怀里。

月夕偎在他的怀里。两人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的偎坐着。

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只珍惜此时相聚的一刻。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明月将坠,几案上的灯油将枯,山村雪夜,亦无更鼓之声,这夜已经极深了。

“你不肯见我,以为我可以慢慢地忘了你么?”月夕终于出声问道。

赵括叹着气,点了点头。

“可我还是寻到了你。你气走我,是怕我一旦晓得你活不了几日,又会为你再伤心一次?”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了一下月夕。每一件他不敢直承的事情,他都会这样抱着月夕。

“可你现在晓得了,若没有你,我就算活到一百零八岁……”

“也不如同我在一起,多上一个时辰。”赵括接口道。

月夕微微一笑:“你终于晓得了么?”

赵括也笑了,叹气道:“我一直都晓得。可我总是心存侥幸,就如同你当初在上党假死离开我一般。”

月夕伸手抚着他右颊上的伤疤,怜惜地道:“疼不疼?”

赵括笑着摇了摇头,垂头瞧见月夕怜爱的眼神,他不欲她再多为自己伤怀一些,调笑道:“可是很丑么?”

月夕莞尔一笑,揽住了他的肩膀,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没事,你告诉我罢……”

赵括默然了片刻,才道:“那时身上大伤小伤,数不胜数,怎能一一记得清?这条伤疤也不知是几时留下的……我只记得自己前后中了十来箭,掉下马来。我能睁开眼时,便见到靳兄正在为我疗伤,又将我秘密运到咸阳,安置在渭水旁的茅舍里。待得外伤慢慢好了,靳兄才发现我通身十二处经脉都为箭伤所损……无奈之下,他教了我一套点穴之法,为我镇痛续命……”

“可那也只是治标之法,对么?”

“是,若寻不见蘼心果,我始终是活不了太久。”

他这三年在七国浪迹,未再寻见蘼心果。而靳韦中了红信石的毒,亦只能听天由命。这世上,蘼心果真的已然绝迹了。

若在五年前,说不定月夕尚可以自身鲜血来救赵括一命。可事到了如今,她身上毫无蘼芜香气,她的血也没了功效,便连靳韦都救不了。

月夕幽幽问道:“短则半月,长则半年?”

赵括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柔声道:“我能活上半月,我们便开心半月,我能活上半年,我们便开心上半年。反正,只要我还活着,我便再也不同你分开……”

他话音未落,握住月夕的一只手便颤抖了起来。月夕不知所以,却见赵括呼吸困难,全身发抖,倒在了席榻上。

月夕大惊失色,紧握着赵括的手,见他指节发白,脸色铁青,整个人蜷缩着,似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月夕惊慌难言,半晌才想到方才赵括说的点穴止痛,可全然不知从而下手。只听到赵括断断续续道:“关元、中极、身柱、风池……”

月夕立刻指下如风,一一点中他说的穴道。赵括慢慢停下了颤抖,身体也舒展开来。月夕等了许久,才见他面色缓缓回复过来,整个人支离憔悴,再无半点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心如刀绞,突地紧紧地抱住了赵括,颤声道:“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

赵括只是回抱住了她,将脸贴在月夕的脸上。月夕苦笑着道:“早晓得你这个样子,我怎么会疑心,你要拿我向胡大哥换你的性命……”

“是阿璃自作主张……我本答应了胡兄,若她肯去救你,我便将性命交给他……”赵括有气无力,笑道。

月夕抱着他,突地全身打了一个冷颤,赵括怕她着了凉,自己无力,可仍是勉强搂紧了她。月夕贴在他耳边,沉声道:“你若真的会死,不许死在任何人的手里,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怀里。”

赵括顿时哑然失笑,轻轻地“嗯”了一下:“我再不同你分开……”

“可……那阿璃怎么办?”月夕低声道。

赵括缓缓抬起手,抚着她的头发,轻笑道:“她同我们一起,好不好?”

他顿时觉得怀里的月夕身子一僵,抱着他的双手又抵在了他的胸口。他笑着将她按在了胸口,道:“两年前我在楚地遇见他们祖孙,才晓得她是公输般的后裔……”

“公输班?可是从前那个鲁国的鲁班么?”

“正是。公输般长于机械、善御于物,全仗一双灵巧的双手,久而久之,他的后人竟还练出了一身妙手空空的本事。阿璃的爷爷生了重病,晓得自己命不久已,便想将这祖传之技交给她。他见到我脖口衣裳的形状,猜到里面有贵重的东西,又见我样子落魄,便想来偷我的霜墨,却被我发现。我见她与爷爷相依为命,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你……索性与同他们结伴同行。他爷爷临终前,嘱托我送她回齐国老家,我才一路带着她……”

“那怪那日她能无声无息地从赵丹怀里摸到了虎符……”

“我与她兄妹相称,以便江湖行走。我本想等你的事情了结,便送她回齐国,再设法好好安置她。可现在这样……我实在无法扔下她,你让她同我们一起,可好?”

月夕微微地哼了一声,可身子却软了下来。

这个赵括,心软的毛病,是至死也改不了了。月夕想到“死”这个字,叹了口气,柔柔地说了一句:“好。”

赵括亲了亲她的面颊,月夕只是顺从地伏在他的怀里。赵括忽地垂头又吻住了她的唇,许久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月夕红着脸,喘着气。

这只老狐狸,他是对什么人都心软,可只对她一人深情。只凭这一点,她还能再说什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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