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回 桑间濮上钓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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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辛修甫和王小屏正在书局的书房中闲聊,陈海秋便闯了进来,要在他的另一个相好林嫒嫒那里请他们吃花酒。辛修甫疑惑他的相好不是范彩霞吗,跳槽了?陈海秋便是解释了一番。

王小屏听了陈海秋的解释,笑了一笑,还想要开口说什么时,被陈海秋拦住道:“闲话少说,今天是礼拜六,张园里头十分热闹,我们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到张园去坐一会儿如何?”

辛修甫点一点头道:“我们同到张园去也好。”说着便要出去吩咐下人去叫马车。

陈海秋道:“你们不用另叫马了车,我这辆马车是借章季居章京卿的,是船式的双马车,十分宽敞,不要说坐三个人,就坐四个人也坐得下。”

辛修甫听了,便点头应允。

大家一同走了出去,坐上马车,果然三个人坐在里头甚是宽绰。那马夫把丝缰一带,加上一鞭,便滔滔滚滚的一路往味莼园来。

到了安垲第,辛修甫同王小屏、陈海秋下车进去,就在台阶上拣张桌子坐下。

这个时候,正是六点多钟,夕阳西下,晚风徐来。那一班来乘凉的人着实不少,一个个都在辛修甫等面前过去。倌人里头也有几个是认得的人,见了辛修甫等人大家点一点头。

辛修甫等人正在游目骋怀之际,忽然看见一个丽人缓缓的从后面转了过来,腰细惊凤,鬟低敛雾,宜主娇娆之态,凌华婀娜之姿,扶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走到辛修甫面前,凝眸一视,便停住脚步含笑道:“辛老,好久没见了。”

辛修甫连忙抬头看时,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章秋谷的相好陆丽娟,便也向她含笑点头,招呼她坐下。

陆丽娟又招呼了王小屏和陈海秋两个,便也慢慢的坐下来,开口便问道:“辛老,章二少到天津去可有信来?你可晓得他几时回来呀?”

辛修甫道:“信是常常有的,信上说五月份会回来。你和他是很要好的,难道他去了,信都没有给你一封不成?”

陆丽娟面上一红道:“我总共就接到他一封信。”

陆丽娟刚说到这里,忽然王小屏拉了辛修甫一把道:“你看,你看!”

辛修甫连忙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斜刺里慢慢的走过来。那女子二十来岁的样子,穿著一件白官纱衫,玄色外国纱裙,里面衬着淡妃色金阊纱裤,面上不施粉黛,只是淡淡的点着一点胭脂,顾盼飞扬,丰神流动。一面走着,一面时时的溜转眼光,照顾那同来的男子,笑吟吟露出一团媚妩,软怯怯妆成满面风情。那男子随在女子的背后,年纪约有三十多岁,穿著一件白香云纱长衫,手中拿着一把雕翎扇,那头上的前刘海儿差不多有一二寸长,刷得很是齐整,发光可鉴。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却是一张瘦骨脸儿,两边的颧骨生得高高的,满脸上堆着一团滑气。手上却带着一个全绿玻璃翠班指、两个金刚钻戒指,灿灿烁烁的,光彩照人。紧紧的跟在那女子的后面,两只眼睛骨碌碌的四围飞射。

辛修甫看了一眼,猛然想起了这个男子,分明就是天仙戏园里头的武小生廉小福。那个女子虽然很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分明是关系亲厚得很,便是很有些看不上眼。

陆丽娟也看见了,连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口中低低的说道:“这号人,去看他做什么!”

辛修甫便是压低了声音问王小屏道:“这个男的是廉小福,那个女的又是什么人?你认不认得?”

王小屏附耳说道:“女的就是东尚仁的姚月仙,新嫁了电报局总办宣柳生的,你难道不认得吗?”

辛修甫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姚月仙,刘仰正也做过的,辛修甫同王小屏曾经在席上和她遇到过几次。难怪辛修甫见了她觉得好生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如今听了王小屏的话,心上方才明白。暗想上海的这班红倌人,真是不知廉耻,好好的嫁人了,却偏又要出来鬼混。

正想着,只见廉小福和姚月仙在草地上兜了一个圈子,回身走上台阶,就在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双双坐下。两个人也没说话,但是却是在做电波交流,眉来眼去,电波四溅,你放给我一个脉脉含情大法,我飞你一个目挑心招大招,只见空中是电光闪闪,大招频飞,委实堪称眉目传情的教科书版。

陆丽娟看不下去了,便立起身来,辞了辛修甫等,往老洋房那一边走去。

那一些男男女女的游客,见了廉小福和姚月仙两个人的这般光景,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更何况廉小福也是一个有名的武小生,天天登台演戏,认得他的人很多,大家免不得都在背地里窃窃议论,有些人甚至无所顾忌地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廉小福和姚月仙见了,知道议论的是他们两个,被别人当作猴子看,两个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只好付过茶钱,立起身来便走。

辛修甫见他们走了,方才对王小屏和陈海秋说道:“如今上海的真是世风日下,像这样的事情还不足为奇,更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内眷,也似这般的在外边胡闹混搞,没羞没臊,不顾廉耻。唉,人心不古啊!”

说着,大家也是唏嘘嗟叹一番。

正是:桑间濮上,采兰赠芍之风;北阁西厢,待月期星之约。

辛修甫和陈海秋等人从在味莼园回来,便一直到西鼎丰林媛媛院中。陈海秋急急忙忙地写起请客票来。

一会儿的工夫客人来了,陈海秋吩咐摆起台面来。

这些客人因为天气十分炎热,略略的坐了一会儿,便都谢了主人,散席回去。

辛修甫想着回去也没什么事情,便约王小屏和陈海秋等人到天仙戏园去看戏。

王小屏摇头道:“这般天气到戏馆里去听戏,可不是自己找苦吃吗?”

辛修甫道:“包厢里看戏的人少些,又有风扇,我们只要去包一间就是了。看戏虽然苦热,回到家里去也是一样的。还是找些消遣的事情,比枯坐着好些。”

陈海秋道:“今天是礼拜六,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九点多钟,只怕包厢早就已经挤满了。”

王小屏忽然笑道:“我们方才看见的廉小福和姚月仙,廉小福恰恰是天仙戏园里的武生,姚月仙自从和廉小福有些首尾,想来一定是天天要到天仙去看戏的,我们今天去看看他们两个人的把戏也好。”

陈海秋听了甚是高兴,催着辛修甫快去,迟了恐怕没有坐位。

辛修甫便同他们几个走出西鼎丰弄口,一路往天仙戏园来。

进了戏馆,自然有认得的案目赶忙过来招呼。

辛修甫便问:“还有全间的包厢没有?”

那案目弯背躲身、满面添花的道:“别人来是腾不来的了,如今辛老爷要,无论如何让也要让出一间来。”说着,便引着众人走上楼去,果然让了一间包厢出来,请辛修甫等人进去坐下。

辛修甫举目看时,只见楼下正桌上的客人虽然不见得十分拥挤,却也坐得满满的没有什么空位,只有楼上的人略略少些。

随手拿过一张戏单来看时,只见排的廉小福的《长阪坡》、谢月亭的《四郎探母》、小连生的《四进士》。台上已经做到一阵风的《泗州城》,《泗州城》完了,就是小连生的《四进士》,做得甚是精神。《四进士》做完,便是谢月亭的《四郎探母》。

手锣一响,谢月亭缓步出来。

辛修甫等人素来知道谢月亭的大名,这是个新进出名的人,扮演的是老生,大家免不得都细细的观看。只见他面如满月,肤若凝脂,骨格玲珑,身材匀称。更兼喉音高亮,清脆非常,唱到那几句摇板,直唱得十分沉郁,无限凄凉,好象一声声、一句句都能唱出眼泪来。

辛修甫听了十分叹赏道:“真个名不虚传,不愧是个后起之秀。”一面听着,一面留神往厢楼两旁一看,只见两边楼上有好几个年轻的女子,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台上的谢月亭。这一个眼波斜溜,那一个檀口微开;这一边方才巧笑承欢,那一边又是娇声引逗。那种妖娆冶荡的样子,竟是难以描绘。而且,这几个女子的样子也着实是怪异,说是良家女子吧,偏偏是一付跅弛不羁,荡检逾闲的模样;说她们是堂子里头的倌人吧,可那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吃把势饭的。

辛修甫看了嗟叹连连,叹一口气道:“怎么上海这地方的风气如今竟坏到这般田地?我记得前几年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隔不多时竟会现出这般怪现象?”

王小屏道:“前几年已经都是这个样子了,不论什么良家女子,还是堂子里的人,吊起膀子来都是在戏馆里,把戏馆当做他们的台基一般。你向来不是很喜欢听戏,所以没有留心罢了。”

辛修甫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细细的看那台上的谢月亭,看他是如何应对那些女子。

只见那些女子,虽然一个个眉目含情,卖弄风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谢月亭的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谢月亭却只是专注地演他的戏,不甚理会。虽然也有时会回她们几个眼风,却始终是随随便便的,并没有太过刻意。

古人的这种台上台下都是戏的感觉,现代人是无法体会的。其实这种台上台下的互动,还是满有趣味的,到处是戏,到处是故事,喜欢做吃瓜群众,爱侃八卦的人,万万不要错过了,下回的八卦更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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