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十二班的谢师宴在下午四点半早早开始了,在土豪同学热情赞助下,一片宾主尽欢。
许云长站在讲台上,高举着手中的香槟杯子,玻璃壁上气泡点点,仔细看其实是雪碧。但饮料是什么并不影响气氛的热络,一口酒没喝的许老师像上了头一样,一手举着杯子,一手拿着麦克风,望着台下一个个得意门生,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举杯半晌,许老师十分没有创意的憋出这么一句。
语文老师摇摇头,啧啧有声,“你们许老师这个词汇量啊……人是个好人。”
台下的其他老师们纷纷笑场。
厚道的学生们激动鼓掌,管他说什么呢,反正都是夸他们,心意领会最重要。
台上的许云长还沉浸在激昂的情绪里,面对一个个还没真的转换过角色的学生们,他颇为苦口婆心,“等你们长大了,再回头看中学时光时候,对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成绩,已经不再重要的,友谊、克服困难的勇气、遇到挫折时候的压力……这些,才是你们一遍遍咀嚼的青春回忆,同学们,我希望你们再回忆起我们这个班级这些同学老师时候,能让你感到温柔温暖的,胜过应是的压力和不得不做什么的憋屈……和你们相遇,我很感激,在你们人生青春最关键的阶段,由我来作为你们的老师、朋友,希望没有辜负你们。”
许云长越说越动情,脑海中闪过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美好的、糟心的片段,不禁声有哽咽,“谢谢你们!”
他把话筒交给司仪,台下,尚未懂得情绪控制的学生们,大多已经眼噙泪水。
并不因为许云长的演讲多么惊人,多么优秀,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回忆。
其他老师们,也纷纷上台,或感慨,或玩笑,搅动着理不清剪不断的离愁。
他们默契的避开了“成绩”这个话题。
集中的讲话结束了,老师们落座,学生们相互邀约,跑来和老师们敬酒道谢,虽然被子里都是饮料,果汁的、碳酸的混着酸奶,酸酸甜甜的在肚子里会师。
在大家还没放开时候,周小数显得异常的活跃,他端着一瓶可乐,活像拎着一瓶啤酒,挨个桌子跑,和老师、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唠嗑瞎聊。
虽然需要安静学习时候,他是个讨人厌,但公平而论相处时,周小数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这时候也终于有了班宠待遇,谁见了都跟他碰杯。老师们也一改往日对他的严肃冰冷,一个个一通夸奖。
周小数顶着喝撑了的肚子,飘飘然的回到座位,坐在他一旁的宋祎一阵嫌弃,“胖死你!”
“宋祎!”周小数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到宋祎背上,一巴掌抽下去,发出“啪”一声声响。这一掌下去,整个餐厅都沉寂了一秒。
宋祎直接被他一巴掌拍趴到桌子上,顿时恼羞成怒,他一巴掌打开周小数的熊爪子,咬牙暴怒,“周小数!你想死吗!”
他现在掀开衣服,手印已经在后背上红肿起来。
周小数嘿嘿傻笑,糊了宋祎一脸酒气。
“你喝酒了?”宋祎皱眉。
“就一点!”周小数大嗓门说着,他指指给老师们准备的那一桌,桌上有啤酒有红酒,但是老师们这时候都不在座位,他刚刚路过时候,手里可乐喝完了,就随手给杯子里倒了一杯啤酒,“啤酒!”
“……”
那你酒量够差的。
在座一众人,纷纷内心腹诽。
宋祎嫌弃的用手在脸前扇风,筹划着要不要回去告周小数个酸状去。
“恭喜你!”周小数在他身边坐下,摇摇晃晃的拉着宋祎胳膊一通瞎晃。
“成绩还没出来呢。”宋祎黑着脸说。
“不是那个!”周小数一激动,嗓门更大了,他嘿嘿自己乐完了,狗屁膏药一样摊到宋祎身上,“你成绩出没出来都那样,没问题!”
宋祎扭着脸,躲开周小数那张大脸,“哦,承你吉言。”
周小数自己乐够了,突然坐直,郑重的叫宋祎名字,“宋祎。”
宋祎板着脸看他。
“恭喜你,终于离开我了!”
周小数认真的说。
在旁观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向宋祎有力的竖起了两根拇指。
宋祎懵了。
其他人也都懵了。
“到大学,你就可以大鹏展翅,再也没有周小数这个拖油瓶,让你当保姆照顾了!”周小数爽朗的说。
他是真心的。
他们呆呆的看着这个成绩垫底,每天傻乐的同学。真的惊愕了。
宋祎和周小数的传说,其实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宋祎学习优异,从幼儿园起,就和周小数是同班同学,后来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到高中都是同学,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同班同学。
周小数到初中,上的都是学费昂贵的贵族学校。他是个小学习混子,因为家里有钱,一向都是塞进软硬件优越的学校,但宋祎的家庭条件并不好。
他家只是普通家庭,出身普通,收入普通,而之所以能上那么贵的学校,是因为宋祎的爸爸在周小数家的公司上班,周爸爸怕宝贝儿子上学受欺负,想给他找个发小朋友,听说宋爸爸家有个同岁的孩子,而且宋爸爸一家人都老实本分,兢兢业业,就出资赞助了宋祎上学。
宋家能送孩子上那么好的学校,哪有什么不愿意,面子上是陪太子读书,但实惠是切切实实的。
自此后,宋祎从幼儿园到初中,学费都是周家出的。
周家也没有要求宋祎做什么,像朋友一样照顾周小数就行。
直到升高中,从幼儿园就初见端倪的差异,迎来了大爆发。宋祎考上了全市的重点一中,而且是免三年学费录取,周小数这个渣渣,啥也没考上。
周爸爸觉得再让人家优秀儿子担待他家的傻儿子,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但还是希望宋祎能再带带干啥啥不行的儿子,捐款盖楼,把周小数送进了一中。
他们两个的关系,也从初始认识起,就有那么些微妙的差异。
虽然两家父母都极力避免这些,灌输他们是同学、朋友乃至发小的关系,不因为家庭条件,父母工作原因而有什么差别,但多年相处之下,小孩子的世界和环境,并不是家长随随便便开导两句就能管用的。
你爸爸是我爸爸的领导,所以我要照顾你。
这是无论自愿或者不自愿,宋祎都免不了的心理暗示。
所以他拼命学习,和学渣周小数区别开来,但他得了第一,周小数是倒数第一,他又不自觉恼羞成怒,恨其不争,慢慢的耿耿于怀变成了幽怨,自愿的担起了照顾周小数的责任。
是的,责任。
而今天,糊里糊涂、傻乎乎、蠢呆了的周小数,借着他看不透是真醉还是假醉的酒意,告诉他,结束了。
他们漫长的关系,结束了。
宋祎眼眶红了,“我没有当你是拖油瓶,虽然有时候嫌弃你……”
周小数灿然一笑,站起来伸展了胳膊。
宋祎不自在的站起来,他还是矜持含蓄的,别别扭扭不知如何是好。
周小数上前一步,拥抱了宋祎,“我真心祝福你,我的挚友!我一辈子都以你为傲!你的未来一定超级超级棒!你比谁都强!”
宋祎哭了。
开始是默默流泪,后来突然情绪失控,大哭起来。
荣禄坐在他们对面,隔着满桌的菜肴,默默的看着他们。
许云长不知何时绕到了他旁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在荣禄转过头来时,笑问他,“羡慕了?”
荣禄本想摇头,随即怅然一笑,点点头,“羡慕。”
虽然周小数每天粘着他,叫他挚友,跟我玩,但他知道,周小数心里排在第一的,永远是让他滚滚滚的宋祎。
“你呀……”许云长沉沉的叹气,他拍拍荣禄的肩膀,“回来了,有空了,没地方去就来我家走动走动。其实我厨艺还不错。”
荣禄瞬间就听懂这个教导他三年,对他并没有表现过任何正常师生外亲昵照顾的老师心里的疼爱。
在他母亲去世,父亲不管时候,他已经麻木时候,替他生气骂他爸爸不是人,比他自己更焦虑他成绩的老师。
荣禄瞪大眼睛笑着点头,直到宋祎哭完了,他都没有眨一下眼睛,没人注意到他眼睛周围蒙起微弱的红色,只有他自己知道眼角升腾而起的酸涩。
人在不自知时候,有人沉默的关心。在知道的时候,却是分离。
成长,在高考结束,师生话别时,留下久久不能化开的惆情别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