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下，天琛的面孔没有一丝的瑕疵，这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无悲无喜。
人类总是会对无情的无上存在产生敬畏之情，觉得自己一如尘埃般渺小。
人类总会希望被比自己更加伟大的存在支配或称赞，以感受自己的价值。
在其中，人类很少想到自己真正的价值，正是自己。无论外部如何改变，也无法融化的最初的自己。
于是，很多人类，终于将那真正的价值丢弃……
式微垂眸将光裸的脚从水中收回，支起双腿坐在莲池旁，洁白的脚面在月光中彷佛渡上了一层银光。
天琛像是受到吸引一般，默默地坐在她身旁，跟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莲池。
在莲池之中，莲花间隙，倒映着一轮明月，就像天上的月也来到了人间。
“天琛上师……”式微轻声唤着，澹澹的香气杂夹在花香之中。那是她衣物所用的熏香的气味，那么清澹，却又奇异的存在感鲜明。
“嗯……”天琛下意识地回答着，“走吧，”他说，“去我的静室，完成仪式。”
式微没有动，目光从水中的月转向天琛，“上师，你说，水中的月，与天上的月，有什么区别呢？若说水中的月是虚幻的，碰触就碎裂了，天上的月是真实的，作为凡人，却根本无法碰触。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被拥有的话……它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天琛望向明妃，他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觉得，或许明妃是想要与他探究佛法。
“水中之月，或许给人一时慰安，但之后便要偿还破碎的苦痛；天上之月，无法给人真实妄想，但却一直遥遥存在终成念想；然而，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水中月，天上月，是月又不是月，相同又不同，存在又不存在。”
式微笑了。
在凉风中，她轻轻地去解衣服。
“既然一切都是虚妄，一切又都是真实，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天琛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阻止。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他沉声道，将手伸向式微。
就在这一刻，式微忽然一阵眩晕，她心中一乱，难道是任务失败了？
眩晕只有一瞬息，等式微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她已经以‘灵’的形式飘浮在空中。
而明妃与天琛，已经在莲池下，纠缠在了一起。
真正的、五百年前的明妃，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当然，携带着式微扮演她时所承载的记忆。
而那记忆，将同时会被明妃接纳，成为她自己的记忆。
而她接下来所做的决定，是会如式微的计划一般行事，还是……
式微感受到自己的紧张，虽然作为灵，她没有办法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但是……
莲池下，褪去了外衣，只着亵衣的明妃已经浸在了莲池之中，梳好的发丝也飘散在水中。而天琛衣装整齐，却也将身体沉入池中，与明妃迟尺之遥。
在他们的周围，莲花在昆虫的鸣叫声中，静静地开放着。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肩膀终于贴在了一起。
明妃白皙的肩膀沾着水珠，在月色下流动着跃动着银光。
——怎么还不来？失败了吗？一切就要像以前一样进行下去吗……
式微焦急中，不知不觉将手心攥在胸口。
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跟着月奴来到的静流，无论无何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在巨大的悲愤之下大声质问道。
他尊敬的上师……他最爱的妻子……
他们，竟然在莲花池中……
被背叛的愤怒和羞耻填满了他的胸膛。但当他跑过去，与明妃那双干净的双眼对视时，却如同定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泪水不知不觉从静流地眼睛中涌下来。
他想到了，他对明妃的冷漠，他想要明妃离开他所做的一切……
上次与妻子见面，还是一起吃饭，而自己只在妻子一句普通的疑问下落荒而逃……
想必，妻子是真得被他伤透了心……
“我知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静流的声音如同泣血，夹杂在众蝉悲泣的鸣叫声中，“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天琛……天琛上师他……他……”
他不可能给你幸福的。他不会爱上你的。
静流无法继续说出这样的话。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去审判这一切？
静流与明妃的目光相触在一起。天琛宛如过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彷佛这发生的一切，于他都是可有，亦可无。
式微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动啊。明妃。按照计划，动起来啊。
明妃一动不动，就这样保持在天琛的怀里，一双眼睛望着静流。
而月奴焦急地看着，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在式微跟她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她没想到真正的场面会是这么激烈。
“夫人怎么还不按计划中的行动？”月奴焦急地啃着自己的指尖。
终于，崩溃的静流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他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回头就跑，却直接撞倒在数步远的石头上——那块石头，明妃经常坐在上面听经。
静流的额头流下血来，他却像不知道痛一般爬起来，踉跄着跑了几步，双退一软，又被绊倒，发出野兽一般痛苦之至的哀嚎。
天琛从静流的身上收回目光，放置在明妃腰间的手想要继续向下，却被明妃阻止了。
明妃没有看他，而是推开了他，沿着池水上了岸，将褪下的外衣披在湿漉漉的身体上。很快，就连外衣都湿了，连同着她的头发，向下不断地滴着水流。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倒在地上，大声哀泣的静流旁，蹲下身来，一点一点地搬过他的肩膀，在他不可置信地目光中，投入他的导怀抱。
“傻子。”
明妃的泪水涌出来，与头发流下的池水交融在一起，又与静流的泪水合二为一。
月奴在身后露出了笑容，天琛依然沉默，慢慢抬头望向天边的月。
而式微，被一股力量强迫地跟随着静流和明妃——静流在重新平静下来后，一把将明妃抱在怀里，额头上还在滴血，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家中走去。
静流抱着明妃进了主屋，明妃将一切都告诉给了他。
愧疚、感激、幸福……无尽的感觉化作泪水和爱恋，静流将明妃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吩咐着仆人们备好洗澡水后，月奴掩唇笑着退出房间。在几上，一盏油灯宁静地燃烧着，照亮着那一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