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新城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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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浩荡,把群山都吹绿了,金黄色的油菜花,沿路不断地伸展开去,无边无际,成群的蜜蜂、蝴蝶、甲虫,在花海里尽情傲游,自得其乐。坡上山脚的人家,屋前屋后,是如云霞一般的花树,桃花、李花、杏花、茶花,如火如荼,让人看了,如痴如醉。

吴国安一家,驾着马车,紧走慢走,一路谈谈说说,观看风景。他已经打听过了,到县城新城差不多百余里,清早出发,天擦黑就可以到达。

王春凤道:“你不跟着洪先生做,我看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吴国安道:“他倒不是不高兴,他是有点舍不得。你想,跟着他的只有我一个是汉人,他当然希望我能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春凤道:“屈三爷对他言听计从,全村人对他都死心塌地,我看也够了。屈三爷似乎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吴国安奇道:“是吗?你怎么知道?”春凤笑道:“村子里的女人们经常来找我聊天,我教她们刺绣,她们教我药理,大家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吴国安笑道:“对啊,如果洪老师真的娶了屈三爷的女儿,他们就是翁婿了,就会更贴心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跟那些女人们在一起,她们教你做蛊没有?”春凤不解,问道:“什么做蛊?”吴国安说道:“我听人说,苗族人会做蛊,放在某人的身上,这人就永远被他控制,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春凤道:“乱讲,那有这种事,人家那些女人都是好人,又善良又勤俭,老实本份,吃苦耐劳。你看她们每天都背水搓麻,就可以知道了。”吴国安道:“是啊,她们也真是奇怪,我看过村子的地势,完全可以把后山上的水引进村子,何必要天天去背水这么辛苦。”春凤道:“这个问题我问过房东媳妇,她说老辈人传下来,女人就要天天去背水,背水时还要把麻线带上,边走边搓,这样,一来做了事,二来女人得锻炼,不会变懒隋了,生下的孩子就健康活泼。”吴国安道:“原来是这样,这个想法虽然好,但其实不必要,想锻炼,方法多的事。”他回想起见过的苗寨女人,果然脸色红润,肌肤富有弹性,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黑漆漆的,顾盼生辉,十分动人。再想想汉族的女人,弱不禁风,多愁善感,听讲古先生讲故事,就说有一个叫林黛玉的,作诗作得很好,但不会生孩子,只会生病,这样的女人,如果娶来做老婆的话,其实一点都不实用。想起林黛玉,不自禁看了一眼春凤的小脚,心想,如果让她也去背水搓麻,那就惨了,她走路都难,还背什么水,搓什么麻。

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的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离开了屈家村,离开了洪波,他感到一下子轻松下来,看来他也是命中注定,弄刀弄枪和他没有关系,弄锄弄犁,才是他的本色。想到从此可以彻底放松,可以抱着女儿在家门口晒太阳,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样的生活,不就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吗?回想去年的今日,还在逃难的路上,惊恐万状,生死悬于一线,真是恍若隔世。

春凤也很高兴,只要丈夫陪在自己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她从小就听老辈人说人要知足的道理,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花无数的心血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其实一点都没有用。她记得昆明大观楼长联中有一句:“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两人谈谈说说,不时逗小芹玩,沿路观赏风景,黄昏时分,到了新城。

这新城是一个人口五万余的县城,地处云贵高原中段,在一个宽阔的大坝子中间,四周群山环抱,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交通四通八达,是远近闻名的商业重镇。

当晚,一家三口找了一个城边的客店住下,这客店十分热闹,到了半夜,还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刚刚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里来,吴国安面对这样的喧嚣,还感到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起来,一家三口到街上逛,只见街上车水马龙,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们大多衣着光鲜,待人接物,十分友好。

回到客店,吴国安与春凤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吴国安道:“我看这里适合安家,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落地生根算了。”春凤道:“我觉得这里也很好,那些人见到我的小脚,也不大惊小怪,而且这里人讲话也和我们老家差不多,九成九都听得懂,吃的口味更是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吴国安道:“听洪老师分析,跟鬼子打仗,至少还要打十年八年,看来回乡无望,即使回得去,房子也被烧了,田地也荒了,一切都要重新来过,还不如就把家安在这里,先稳下来,置办点家业,以后就是真的要回去,也不要两手空空回去。”春凤道:“对,就按你说的办。”吴国安道:“我一个新来者,如果去买人家的田买人家的地,恐怕会遭人忌恨,我前段时间跟洪老师外出跑了一圈,对做生意也有了一点经验,正好我们身上还有一点本钱,不如我们就在新城做点小生意如何?”春凤道:“好啊,以前我也这样跟你说过,种地养猪,虽然安稳,不过毕竟是凭力气吃饭,太过辛苦。你看这城里做生意的那么多,各行各业都有,我们选择做什么呢?”吴国安道:“昨天天擦黑时来住客店,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那个时候还有客人来要住店,而客店早已经客满了,可见客店的生意有多好。不如我们开间客店吧?”春凤低头想了想,说道:“开客店好,就如同诸葛亮,摆开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免去好多外出餐风露宿的辛苦,只要把卫生搞好,把服务搞好,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开客店,其实是一本万利,一劳永逸的事情。”吴国安喜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马上就去物色房子,采办物资。”春凤点点头,看着丈夫兴冲冲地开门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吴国安在城郊找到一个大院子,房主人害怕战乱,自己跑到香港去了,请了一表亲照看,听说吴国安要租下来开客店,十分喜欢,知道房子要有人住才好,不然,过不了多久就腐朽了。确定了房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于是装修,置办床铺被褥,客房用品,聘请服务人员,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不到三个月,一间暂新的客店就在新城的东郊开业了,取名为“新城客店”。

开这间客店,吴国安几乎把老本全部投进去了,客店一开张,住客络绎不绝,常常人满为患,吴国安日进斗金,心想,照这个样子下去,生计应该是不用愁了。

时间长了,他在本地就有了一些朋友,加之他为人厚道,虽然说是客店老板,但谦和有礼,不事张扬,所以街坊邻居都喜欢和他交往,有天夜里春凤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根已经扎进土里了。”在一个赶场天,天气炎热,到了下午,鸟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春凤赶忙安排人收衣服收被子。吴国安知道,来赶场的四乡八里的农户一般不是他的客人,他的客人一般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所以到了赶场天,虽然街上人潮涌涌,但对新城客店的生意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背着手在集市上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喜欢上了就买一点。逛到天黑,雨点已经落下来的,才赶忙回到客店。

到了门口,见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站在客店门口,似乎想进去,却又不太敢,拘拘谨谨的在门口探头探脑,吴国安心里笑了起来,这种情形太熟悉了,当年在老家,他去赶场,看到城里豪华的客店,也是这样的神态。

他走近那人,只见他三十出头年纪,表情木讷,是典型的乡下人。

吴国安打招呼道:“老乡,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那人道:“没有,有,有还是没有。”见他有些语无伦次,吴国安笑道:“先请进来喝杯茶。”把他让进了客店,在大厅里倒茶请他喝。

那人“咕嘟”一声就把一杯茶喝光了,吴国安笑了笑,并不觉得反感,又为他倒了一杯,然后安排做饭多加点米,要留他吃饭。

吴国安问道:“今晚想住店?”那人涨红了脸,既不说是,也不说是,吴国安道:“没有关系,天黑了,就住下吧,只收你半价。”那人眼里露出感谢的神情。

细问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人姓刘,叫刘秋生,是刘家屯人,刘家屯离城三十余里,走路来回要花五六个小时,路程当然不近。刘秋生今天赶了一头猪来卖,一路走走停停,错过了售卖的时机,一直到天黑,才以吃亏价卖了出去,这时见天黑了,要下雨了,身上带着卖猪的钱,一个人不敢走夜路,所以就只能在城里住一天客店,但客店的价格那么贵,他如何舍得花钱,于是在新城客店门口张头张脑。

吴国安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以前的自己,心中怜惜,于是请他吃饭,安排了间上房给他住。刘秋生早就饿得狠了,一连吃了三大海碗,到住房里一看,装修陈设都十分讲究,不觉又惊又喜,还怕老板骗他,多收他的钱。

吴国安看出他的担心,笑道:“你就安心住下。我是外地人,在本地没有什么朋友,我只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而已,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刘秋生道:“你是老板,我是农民,我如何高攀得起?”吴国安道:“什么老板不老板,我以前也是农民。现在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而已。”刘秋生听他说得恳切,才踏实下来。

当晚就在客店住下,洗了一个热水澡,这简直是难得的享受,因为在乡,觉得身上脏了,就到小河里去洗一把,那里会弄什么热水。晚上睡在床上,被褥又暖又软他心想,城里人就是会享受,想来皇帝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第二次柜台结账,饭钱房钱一共要收十元,而吴国安给柜台交待了,才收他两元。刘秋生心中感激,心想这个老板真是一个热心肠的好汉子,这个朋友值得交。

年后,吴国安跟春凤说起这件事,春凤道:“才收他两块钱?亏大了。你看他吃饭,他一个人吃一顿,抵得我们家三口吃三顿。狗吞虎咽的,饿牢子。”吴国安道:“那个不是这样,以前我干完农活回家,还不是吃三海碗。”春凤奇道:“这真是怪了,现在为什么吃得少了呢?”吴国安道:“油水足了,营养够了,自然不需要再吃那么多。”春凤道:“你收他那么一点点钱,还安排上房给他住,他一身又汗又臭,把我们的床单被子都睡臭了,害得我们难洗。”吴国安笑道:“这倒不用担心,客人睡前,不是都要洗个热水澡吗?”春凤想了想,觉得既然洗了热水澡,床就不会被睡臭,心中的火气也就消了一些。

为客人预备热水,是吴国安新城客店的创举,可以说具有移风易俗的作用。新城海拔将近两千米,气候寒冷干燥,一天到晚,难得出一次汗,所以这里的人一般是一周洗一次澡,这种情形,和吴国安的老家差不多,有人说起广州杭州的人每天都要冲凉,他们都觉得非常可笑:那多麻烦啊,有必要吗?

到屈家村后,苗族妇女背水搓麻,吴国安开始有点疑惑,背一次就够吃够喝了,但她们好像就背很多次,后来春凤告诉他,人家是背回来烧热了,全家洗澡。开始时看不惯,后来慢慢地跟着人家学,春凤小脚不能去背水,吴国安就自己去挑水,当时还惹得一帮苗族妇女笑话。在高山上还天天洗热水澡,这是为什么呢?后来吴国安自己得出了结论,这样做,又卫生,又健康。难怪人家女人的皮肤那么富有弹性。洪老师还告诉他,在上海的犹太人最显著的生活方式,就是天天洗澡。鬼子也是天天洗澡,所以人家那么强大,可以打过来欺负中国。

现在开了客店,他心想,什么叫“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就是说客人到了店里,就如同回到家里一样。回到家里是什么样?不就是有一口热水喝,有一口热饭吃,有一盆热水洗吗?所以他不怕多花点钱,在上房里安置了浴盆,还专门雇人烧热水。好在新城盛产精煤,火力强,耐久,一桶桶的热水烧出来,供应充足。客人对此赞不绝口,每天都洗一下,确实要舒服很多。所以有热水洗澡,是新城客店的拳头服务产品,是金字招牌,很多客人一到新城,必住新城客店,看中的就是客店的这项服务。时间一长,城里的一些官宦人家也开始天天洗热水澡了。

但吴国安现在开始天天洗冷水澡,说是为了锻炼体魄,后来跟刘秋生讲起这些,刘秋生苦笑道:“我们乡下人永远跟不上你们城里人的脚步,我们洗冷水澡的时候,你们洗热水澡了,我们开始洗热水澡的时候,你们又开始洗冷水澡了。”

春凤其实对新城的人心底有点暗暗的鄙视。因为她觉得他们有点脏,原因是这里的人,即便是县城里的人,牙齿都有点黄,乡下人牙齿就全黑了,像刘秋生,牙齿又焦又黄,见了他用过的碗筷,她就觉得恶心。

其实这是因为新城四周都是煤山,山里流下来的水,表面看起来清澈无比,其实里面有很多毒素,渗透到地下水里,就把井水都污染了,人喝了这样的水,牙齿就变黄变黑了,一些妙龄女郎,眼睛也大,皮肤也白,身材也苗条,声音也清脆,可是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让人又心痛,又可惜。

女人对这些细节很敏感,男人则是义气为先,能在一个碗里喝酒,彼此不嫌弃,就是好兄弟。

夫妻俩议论着这些事,春凤问道:“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发菩萨心肠了?”吴国安笑道:“城里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搞得人很累,难得交上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乡下人单纯厚道,没有什么花招,多交一个这样的朋友,没有什么坏处。”春凤道:“我就担心你跟他深交之后,搞得一堆麻烦。”吴国安问道:“会有什么麻烦?”春凤道:“一到赶场天,他的三姑六婆,大姨子小舅子,拖儿带女一大堆全部带来了,我供饭都供不起。”吴国安道:“刘秋生很有骨气,他不会这样做。”春凤道:“但愿如此吧。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有了。”吴国安大喜,道:“真的?太好了,我们这次要生一个儿子,我想就叫他小刚吧。”春凤道:“你这么急,你怎么知道是儿是女?如果是女儿呢?”吴国安笑道:“是女儿的话,就叫小芬吧。”吴国安得到这个好消息,昂着头,端着一壶茶去找隔壁的老王下棋,连赢了老王三盘,老王奇怪道:“你一个手下败将,今天为何突然这么神勇?”

看到吴国安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有一桩心事却涌上春凤的心头,她想,如果小芹将来长大,也是黄牙齿,那将怎么办啊!

她在老家的时候听说过,有一个村子人,长到十一二岁,头发就全部掉光了,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俗称鬼剃头,现在大致有点明白,一定是当地的水质出了问题,受了污染。

本地的习惯是十四天赶一次场,通俗的说法是两个礼拜,一到礼拜天,城里的回民都要到清真寺去做礼拜,所以七天为一周的风俗早就养成了。

第二个赶场天,刘秋生又来,他并没有像春凤所担心的那样拖儿带女来海吃山喝,而是给吴家提来了一大篮鸡蛋,说是自己家的鸡生的,个大饱满,又圆又润,略略看一眼,不下四五十个。春凤见他还知礼数,就接纳了他,放心让丈夫跟他交往。而刘秋生从来不贪吴家的便宜,再也没有在客店住宿过,无论早晚都要赶回家去。

如此一来二去,两家人走动就密切了,有一次,刘秋生把他的媳妇带来相识,也是一个本份的乡下女人,眉宇间似乎有些忧愁,一问才知道,他们结婚五六年了,女人的肚子还没有动静,看到春凤的肚子渐渐挺了起来,羡慕得不得了。会不会他们的生理上有什么问题,吴国安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新年到来了吴国安在客店的大门两边贴上的春联,意头很好,也十分贴切,道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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