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盘江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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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和刘兴厚整装待发时,已是初冬天气,寒风吹到脸上,有些刺骨,所以出门时,专门加多了一件毛衣。随身的提包里装满了用作样品的茶饼,两人要去西藏,不向西行,却向东走,却是何故?

原来,两人商量好了,先往东行,走了一个大包围,到著名的花江和镇远看看,然后再从安顺乘火车赴昆明,再转滇藏公路入藏。

花江盛产狗肉,天下知名,狗肉大补,最适合体虚的人食用,特别是冬天吃狗肉,已成为花江一个远近闻名的节日。

镇远产牛肉干,都是用黄牛肉做成了,一般不用水牛肉,大概是水牛肉里的水份太多,做成的牛肉干不够坚韧,没有什么嚼头。本来,牛是生产资料,是严令禁止宰杀的,但奇怪的是,镇远的牛却越杀越多,所以当地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头如果问得实在是太紧了,就搪塞道;“越杀越多,符合一分为二的战略思想。”上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在路上不止一日,这一日,来到花江南岸的牛场过夜。这花江就是珠江两大源头之一的北盘江,犹如一个绝代佳人,深深地躲藏在深谷之中。

一大早,从牛场出发,一个多小时后就进入北盘江大峡谷。这北盘江大峡谷,号称天堑,从云贵高原的中部流过,大地如同被快刀划了一刀,留下了深深的一道伤痕。林森听地理老师讲过,东非大裂谷,是地球的伤痕,科罗拉多大峡谷,是美洲的伤痕,这北盘江大峡谷,就是中国的伤痕。

从北岸的山顶顺着盘山公路向谷底滑行,几乎要花一个半小时,江上有一座公路桥,过了桥再行三个小时,才能爬到对面的山顶。两岸悬崖陡壁,寸草不生,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这些石头,是常见的石灰石,虽然巍峨壮观,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因此说起来沙漠贫脊,这种石漠地带,更是贫脊,也许可以说,这里是沙子颗粒更大些的沙漠。

公共汽车在石缝间穿行,因为地势陡峭,所以道路极为狭窄,大多数路段,连错车的余地都没有。下坡时有时车途过快,只见壁立的巨石直扑过来,实在是令人胆颤心惊,胆小的人只好把眼睛紧紧闭上,不去看车窗外,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性命交给司机。不过,说来也很奇怪,这里道路如此狭窄,地势如此凶险,但不管是客车货车,大车小车,却很少出事故,大概是在这个地方,司机反而集中起注意力,不像在平原地方,一马平川,以为可以随意奔驰,却往往一不小心,就把车开到坑里去了。

离谷底公路桥还有两三里时,却见对面坡上的大小各种车辆排成了四五里的长龙。全车的旅客都紧张起来,莫不是下面出了车祸?如果在这里堵车,就进退无路了。

果然,再行一里多,前面的车就不动了,而因为车速慢下来,跟在后面的车也多了起来,大家都使劲按喇叭,原本寂静的山谷,吵成一片。林森和兴厚所坐的公共汽车,在离盘江大桥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停下了,既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还不能调头,只能和所有车辆一样,熄火等待。

有人开门下车,从车丛中穿行,走到桥边,才知道原来大桥被敌特破坏,正在抢修,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不知道,看大桥被损毁的严重程度,没有三天五天,恐怕是修不好的。

众人得到这个消息,都十分发愁,又都束手无策。

林森与兴厚商量,一是在原地等候,但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二是掉头花四个小时走后牛场,牛场肯定有折返的公车,可以搭车回家,但信誓旦旦的出来,双手空空的回去,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回头路不能走。再就是往前走,公路桥已经全部封闭了,车辆行人都禁止通行,从公路桥往上游走五六公里,有一座旧时候留下的藤桥,时不时还有贪赶近路的行人过,从那里过桥爬上对面山顶,再到花江镇,大概花五六个小时就够了,所以最后他俩决定步行去花江镇,而有此心思的人居然有二十余人,于是大家下车,顺着江壁上的栈道往上游前行。

栈道悬空建在临江的山壁上,往右看,是混浊的如同煮沸了开水,往左看,是壁立千仞的山峰,峰顶插入云端。栈道少有人行,林森等一行人走在上面,发出吱吱叽叽的声音,不断有流水从头顶飞泻而下,大的如布帘,细碎的如珍珠,江对岸的情景也类似,一人感叹道:“现在就如同在孙悟空的水帘洞中行走一样。”

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座吊索桥边,这是一座真正的藤桥,主体全是粗大的藤条,为了不增加桥的负重,桥面连木板都没有铺,所以桥面是漏空的,走了上面,望着下面打着旋窝的江水,实在是惊心动魄,有几人可能有恐高症,实在不敢过桥,只得顺着栈道又退了回去。

过了藤桥,就是崎岖的山路,从来都说“自古华山一条道”,如果来走过这里的山路,华山的道路就如同平路了。

众人在石路上走了半天,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口,一条路向左,一条路向右,一条路向前,众人停在路口商议,拿不定主意该走那条路,想问问人,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影,于是大多数人倾向于向前,林森却凭直觉感到应该向右,众人看看右边,明显是往下折向江边,所以众人心里暗笑,自行向前走了。林森和兴厚也忐忑着向右行。

山路起伏,怪石嵯峨,江风阵阵,涛声回荡。林森二人走了个多小时,放眼望去,山路还在半山腰蜿蜒,兴厚有些心慌,问道:“林哥,会不会走错了?”林森答道:“不会错,遇到岔路就靠右行,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话虽这样说,毕竟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眼看着红日西坠,暮色四合,看这个样子,恐怕要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露宿一晚了。

这时,突听山坳里传来狗叫声,二人大喜,急忙顺着声音赶过去。峰回路转,一片开阔地展现在二人面前,原来是江边冲积出的一片山谷,长满了高矮不一的树木,林间空地上,开垦出一些荒地,看得出只是刀耕火种,极其粗糙,林地旁边,有一户人家,大约四五间房,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林刘二人商议,看这个天色,今晚只能在这户人家借宿一晚了,于是走了过去,屋里的狗听见响声,叫得更大声了,但不是一只狗在叫,听起来似乎有十几只在叫。

屋主人也听到人声,打开门站在门边,一脸警惕的神色,林森上前把桥坏堵车的车简单说了,屋主人脸色才和缓下来,微笑道:“请进,请进,走得辛苦了,先喝一碗热茶。”茶叶很粗糙,味道很涩,不过这时走得又累又饿,有碗热茶喝,已是十分值得庆幸了。

屋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脸的沧桑,眉宇间还有一股剽悍之气。听起林森在岔路口选路的事,笑道:“你们走对了,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永远走不到花江,只会走到死谷里去。”边说边吩咐屋里人添菜做饭。经过问询,知道了屋主人姓李,叫李元石。林森和兴厚就称他为李哥。

吃饱喝足后,三人坐在堂屋里喝茶,林森拿出自己带的一饼黑茶,切开了给李哥泡了一碗,他闭上眼睛仔细品味,半晌,说道:“这茶很好呀,这边市面没有看见有卖。”林森说自己就是带着黑茶到花江镇远来考察市场,李哥一拍大腿道:“你来对了地方,这边的人就爱吃狗肉和牛肉,缺的就是你这种茶,只要推向市场,我保你供不应求,所以你根本不必去西藏,西藏又远又冷,山高路险,高原反应,做生意还是在自己的家乡做,安全一些。”

外面的狗叫声一直不断,林森问道:“怎么喂这么多只狗?”李哥道:“看家的只有一条,其他的是供应市场的。”

林森又问:“养狗卖不会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李哥道:“我这里靠山山不能吃,靠水水不能喝,上头再有什么政策,也不能不给人活路。所以我只好养狗为生。”林森疑惑道:“那用什么喂狗呢?”李哥笑道:“你不用担心,不是用屎喂狗。你们来的时候看见了,坡脚有一片林地。无数的猴子会来林地里摘野果吃,我开了一些荒,种了些包谷,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吸引猴子来摘,然后就一次捉几只,杀掉后喂狗。我养的狗又肥又壮,保持每天都有一只出栏,这样生计就不愁了。我堂弟李元金在镇上开狗肉馆,他明天要来提狗,你们可以跟他去,茶叶销售的事情他有门路,可以帮到你们。”林森和兴厚听了都很高兴,想不到误打误撞,还撞出一个大大的商机来。

聊了半夜,准备就寝,林森出门方便,只见冷月在天,夜空深邃,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第二天,李元金真的来了,会同林森二人,让从人抬了两只狗,一行人向花江镇出发。临行前,林森拿出两个茶饼,送给李元石,李元石高兴地接受了。

进入花江镇,空气里弥漫着狗肉的香气,李元金给林刘二人上了一桌上汤狗肉火锅,辣椒水里有花椒五香八角,这种味道,实在是对味觉最强烈的刺激。

接下来的几天,李元金让林刘二人把各种狗肉的做法都尝了个遍,诸如清蒸、红烧、焖炖、爆炒、凉拌、火锅,细节还有狗心狗肝狗肾,也有各种做法,特别是狗鞭,李元金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要林刘二人多吃点,果然吃完之后,心里火烧火燎,鼻血差点就流出来了。

但不管吃多少狗肉下去,跟着喝一杯黑茶,心里的烈火就熄灭了,也不长痘痘,也不便秘,这真是妙极了,既享了口腹之欲,又不损害身体,天底下真难找到这样的好事。

过了几天,李元金笑问道:“怎样?过瘾吧?”林刘二人一齐点头。李元金道:“我一直在找一种好茶来配狗肉,以前用的绿茶花茶都不是很理想,现在有了你这个黑茶,实在是珠联璧合。你的茶我全收了,每年你就定期给我送过来。”兴厚道:“我也养几只狗给你送来行不行?”李元金笑道:“你可能只会养看家的狗,你不会养宰来吃的狗,你没有那么多肉喂它。你只要专心把你的茶叶做精做细就行了,将来才可能做大做强。现在的风气已经慢慢变了,不再提倡艰苦朴素,忆苦思甜,而是开始讲究吃喝,讲究享受,这种风气,要不了多久,将会越来越旺。我开狗肉店多年,对市场的敏感,我是有十足的把握的。”林森四处做家具,市场上的变化他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同意李元金的说法。

李元金继续道:“所以讲得难听一点,一客不烦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我们两家就结成固定的供求关系,你的茶我全部收。”林森听了心中欢喜,想不到一出门就有这样的大收获。于是与李元金商议价格,议定的价格差不多是新城市面价格的三倍有余。林刘二人心花怒放,李元金也很高兴,因为如果配了黑茶之后,他的狗肉销量至少可以提高一倍。

双方议定后,签了文书,然后摆酒庆贺,当晚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把吃下去的狗肉全部吐了出来,吐得满地狼藉,臭气冲天。

又过了两日,来狗肉店吃饭的客人忽然多了,说明大桥已经修好通车了。林森突然想起一件事,跟李元金商议道:“盘江峡谷如此险要,如果以后送货,又遇到大桥被破坏的事,岂不把事情耽误了?”李元金笑道:“自从大桥建好到今天,这次是唯一一次事故,正好被你赶上了。以前只派两三个民兵在那里把守,民兵见平安无事,所以抽空回家种地,想不到被敌特钻了空子,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局势可能会有大变动。现在,已经派了一个班的解放军在那里守卫,从此固若金汤,你不用为交通的事情担心。”接着又问:“你们现在打算往哪里走?”林森道:“兴厚说事情既然办完了,就想趁此机会把附近的名胜游览一遍。”李元金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可以先去看看黄果树瀑布,然后去安顺龙宫,然后到贵阳黔灵山黔灵寺去拜拜佛,烧柱香。从贵阳可以绕道昆明回去,也可以原路返回。”林森道:“我想原路返回,我主要是想再到李元石李哥处,向他表示感谢。”李元金听了十分高兴,觉得林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赞同道:“好,好,我看我哥在山谷里隐居也无聊,你们去陪他几天也好。”

林森问道:“我到贵阳,想给李哥带两瓶好酒回来,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香型的酒?”李元金道:“千万不要,他现在烟酒不沾,吃素,每天打坐运气,说是要修身养性。他年轻时做造反派,天天打砸抢,有一天,突然感到厌倦了,于是就跑到山谷里隐居。你的黑茶应该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有助于他的修炼。听他家里人说,恐怕他是在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呢。”林森觉得十分神奇,好奇问道:“修炼长生还能杀生,这岂不是矛盾?”李元金道:“他自有一套理论,说他捕杀的猴子都是猴群里的老弱病残,不杀来喂狗,也浪费了资源,所以说是废物利用。他种包谷,猴子吃包谷,狗吃猴子,人吃狗。人养了狗,狗也养活了人,他说这是动态的平衡,符合上天的安排,并不存在杀生的罪孽,反而是在维持一种良性的互动。”见到林森和兴厚都显出茫然的样子,李元金解释道:“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想想,方圆五百里,除了他身边还有猴子,哪里还有猴子?他的这个方法,说不定就是将来保护野生动物最好的方法。”当天晚上,林森把遇见李元石李元金兄弟的事详细写入信中,第二天寄给了小芳。然后和兴厚按李元金讲的线路,先游黄果树瀑布,再游安顺龙宫,然后到黔灵寺烧香拜佛,回到李元石的谷中石屋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再次见到李元石,只见他笑嘻嘻的问道:“事情办得顺利吧?”林森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又拿出从贵阳给他带来的热带水果,如芒果、菠萝、椰子、荔枝之类,李元石很喜欢,谢过后收下了。

午后,三人来到林地里,刚一走近,只听“哄”的一声,一群猴子从林子里跑向山石上,向着悬崖飞奔,两只老迈的跑不动,刚爬上一块巨石,就滑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李元石走过去捡起来,放入背篓里,然后到林间空地上锄了一垄地,摘了一些野果,才和林刘二人回到屋中。

看着如此险峻的山势,兴厚突然说:“我高一的时候读过李白的《蜀道难》,其中有两句说,‘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我们这里的情景比蜀道还险还难。刚才在山顶的时候往下望,就像站在南天门望人间一样。今天终于明白了‘天堑’这个词的含义。”李元石道:“老猴王摔死了,新猴王才会出现,有了新猴王,猴子家族才能兴旺繁衍。”林森觉得他的话好有哲理,一时无语,默默地品味。

他突然想起过栈道时的水帘,问道:“满山都是石头,为什么栈道那里会有那么多瀑布呢?”李元石道:“水都是从石缝里浸出来的,你不是讲‘水落石出’吗?依我看,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水是有生命的,石是有生命的,山是有生命的,空气也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我们人的灵性不够,所以感受不到它生命的气息。”这些话太玄妙,林森和兴厚茫然不知所对。

在李元石住处呆了两天,林刘二人就告辞了。两人来到公路上搭上公共汽车,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拐来拐去,林森在心中默默地数了数,一共二十四道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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