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滇池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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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池在昆明的西边,烟波浩渺,绵延五百里,物产丰富,景色壮丽,誉之为高原明珠,实不为过。

近期,一支杂技表演队沿池巡演,已经表演了五十多场,听说再过一周,就要赴泰国缅甸去表演,所以临近最后的几场表演更是万人空巷,精彩节目层出不穷,诸如“上刀山”“钻火圈”“空中飞人”“走钢丝”“柔术”“顶碗”等等,让人看得如痴如醉。杂技团租用了两艘大木船,扯起风帆,沿着滇池缓缓绕行。木船有两层楼那么高,雕龙画凤,精美难绝伦,本身就是游览用游船。无数的拥趸驾着小船跟着杂技团的大木船,犹如一支航空母舰战斗群,在滇池里浩浩荡荡地游弋,实在是十分壮观,十分有趣。

林森租了一艘小船,跟着大木船,跟了十几天了。白天,杂技团就上岸演出,晚上,就回到船上休息,杂技团的人大约有五十余人。

这一天晚上,天气晴朗,皓月千里,静影沉璧,环池两岸,听得见打鱼人的歌声。到了半夜,人声船声,才慢慢静下来。

林森把小船划向大木船,侧耳倾听,船上的人似乎都已入睡。他爬上第一只船,从挎包里拿出油瓶、火柴、药棉等,点着了,绕着船舷点了一圈,然后匆匆下到自己的小船里,划向第二艘大木船。不一会儿,第一艘船就毕毕剥剥地燃起了大火,两艘船上的人都惊醒了,闹闹嚷嚷着救火,有的用水龙,有的用脸盆,有的用木桶,第二艘船上的人通过架在两条船间的木板,也跑向第一艘船救火。刹时间,人声,火声,水声,风声,响成一片。

林森等第二艘船上的人都跑去救火了,才悄悄爬上第二艘船,进了船舱,揭开一块船板,下到木船的底舱,底舱里黑沉沉的,他拿出手电笛四处照,只见底舱里船板铺着草席,上面睡着的都是幼儿。他用手电一个一个地照过去,照到第七个,他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原来,在船板上熟睡的第七个幼儿就是他的儿子小刚。

他把背上的一个包袱,然后把小刚抱起来背到背上。小刚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的正要哭,突然闻到一股熟悉亲切的味道,这是久违了的味道,闻着就安心安全了,他辨出来是父亲的味道,于是紧紧爬在父亲的背上,用双手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似乎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因此一声不出,连爸爸两个字就咽回肚里。

林森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塑料袋,倒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放在小刚睡的位置,然后拉过薄被盖住。这是他在岸边逮住的一只狗,趁着夜色杀死了,剥了皮,用斧头把狗头捶得稀烂,让人分不清它是什么怪物,现在将它放在地铺上,心想,明天不把那帮狗日的捶头儿吓个半死才怪。他心里所“捶头儿”,这个“捶”字,要读“最”字音的第二声,意思是偷儿。

林森背着小刚退出底舱,上到甲板上,从船尾滑到自己的小船上,然后慢慢划到大船的船尾船舵处,拿出铁锤凿子,反船舵凿去了大半,只留下约三分之一。凿木的声音虽然响,但被一片救火声掩盖住了。做完这一切,林森才划着小船离开了大木船。划了一会儿,回头看时,被火烧着的木船渐渐火势小了,但也已经烧得七零八落,船蓬都烧出了一个大洞。

第二艘船的人救熄了大火,回到自己住的船,管事的几个就上下巡查,生怕再有火烛,来到底舱,见一众小儿都还在沉睡,微微笑了笑。突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传过来,巡查的人十分奇怪,心想怎么会有血腥味呢?四处查找,走近第七个铺位时,血腥味越发浓了,他发现铺盖有异,就把被子揭开,没有看见孩子,却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样子丑怪,触目惊心,那人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外面的人叫到他的叫声,一下子涌下来七八个,而熟睡的孩子们都被吵醒了,众人把底舱的灯打开,围着那团东西看,有的不敢看多一眼,有的转头就到船角去吐,有的强忍着想察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看得久了,一团妖异的影子就印在心头,好久都挥之不去,夜夜做恶梦,醒来后全身冷汗,心惊肉跳。

不久,两船的人都知道了底舱里发现一个死了的妖怪,辨认其形状,估计是千年的狐狸,还没有成精,还没有幻化成人形。

有几个心中明白的人在想,是不是上天在发出警示呢?于是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再也不干拐卖儿童、残害儿童的事了。

林森背着儿子,划着小船,在水面上静静的滑行,过了良久,离杂技团的大船远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船,把儿子从背上解下来,抱在面前,就着月光看他,小刚也定定地看着父亲,相视片刻,两人同时放声大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

林森把儿子翻来复去地看了个遍,见他精神正常,四肢完好,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离开乌蒙山小镇来到昆明后,一直四处寻访儿子的下落,终于被他访到要出访东南亚的杂技团有些古怪,于是扮成观众,天天跟着杂技团看表演,趁人不注意,偷偷上船查看了几次,发现他们的大秘密,原来这个杂技团就是人口贩子的幌子,用外出演出做掩护,做贩买儿童的勾当,再过几天,各地拐来的小孩够数量了,他们就要启程前往缅甸。真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

真是无巧不成书,当年林森跟师父到昆明做木工活时,承接的活就是做滇池大游船,所以他对游船的结构布局十分了解,因此火烧游船,底舱救子,等等事项才做得十分熟练。

现在父子团聚,劫后重逢,心情激动,半天平伏不下来。

林森把船划到岸边,等天明退给了船主,带着小刚进了城,找了一间客店,让小刚吃饱喝足了,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平静了心情,恢复了体力。

林森问小刚:“离开我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没有打你吧?”小刚笑了笑,道:“没有,他们讲什么话我都听,乖得很。”林森想起他跟老爹的对话,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反倒像一个机智的少年。又问:“你走丢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小刚道:“那天我在院子里和小朋友们玩,一个叔叔走到门口,招手叫我,说我爸爸在外面等我,我就出去了,转过屋角,就被人用一块手绢捂住了口鼻,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搞不清楚在什么地方了。”

林森又问:“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小刚道:“在老爹那里的事情记得清楚,其他的就不太记得了。”林森想起老爹的残忍,心中不寒而栗,想来老爹只是贩卖人口组织的一个环节,也许是那个方向的聚集地,想起还在他们掌握之中的众多孩子,不禁黯然神伤,但自己能力有限,无力回天,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话说林森父子脱险之后,将养了几日,身心都安定了,就准备启程回家。在救出小刚的当天,林森就给家中小芳发了电报,告诉她已找到小刚,不日回家云云。

林森心想,还是要到滇池边去再看看,探听一下杂技团的消息,了解一下对方的反应,以便做到知彼知己,心中有数。于是带着小刚先到大观楼,后上西山,四处逛了一遍,却见不到杂技团的大楼,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父子俩逛累了,就找了一家水边的饭店吃饭,这是一家池边农家开的饭店,设施颇为简陋,墙壁都是用木板钉成的,出产的都是滇池里的水产,倒也丰富别致。从饭店的窗户望出去,只见滇池碧波荡漾,水光接天,清风徐来,让人心旷神怡。但看近处的水面,就实在不敢恭维,水面漂着一层油腻,各种垃圾到处都是,隐隐约约还传来一股股腐臭味,池边的几家工厂烟囱冒着黑烟,响着轰轰的机器声。林森想起以前想老师说过,说是有一位大文豪曾写诗赞叹这种黑烟囱,称之为田野上的黑牡丹。像黑牡丹吗?林森觉得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美,问问小刚,小刚也说不像,也说不美。他心想,这个滇池再这样下去,就是改叫“颠池”了,颠三倒四的“颠”。

父子俩静静吃完饭,正要结账离开,突听隔壁有人说道:“二爷真是客气了,给了钱还要请我吃饭,真是不敢当。”林森和小刚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凛,因为他们听出隔壁讲话人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老爹。

那个被叫做二爷的人道:“每次你送来的货,数量也多,质量也好,上头老板很高兴,对你十分夸赞,我今天请你吃饭,是奉上头的指示。”老爹卑声道:“谢谢上头,谢谢领导。”二爷道:“前几天出了一点意外,杂技团的船被烧了,你送来的小孩中,其中一个被人换成了一只死狗,船舵也被人凿断了,大家都说是出了妖异,我看不是,一定是我们的对头出手,想给我们一点颜色。哼,老子在江湖混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会被这些雕虫小技吓住?真是狗眼把人看低了,门缝里把人看扁了。”老爹道:“还有这样的事?如此说来,真要小心谨慎一些了。”二爷道:“不用怕,你只要做好你的这个环节就行,危险不在你这个环节,危险在我这个环节,一旦出国境的时候被查到,就是杀头的罪名。”老爹道:“我倒不怕什么危险,我是怕你有了危险后,我弄到的货就没人收了。”二爷笑道:“不会有危险,不会有危险。”停了一会,又道:“你们五云寨这些年来算是上路了,乡亲们怎么想到要做这个行当?”老爹愁眉苦脸地说:“没有办法呀,你想我们寨子在一个天坑里面,无田无地,不靠卖孩子,吃什么穿什么。以前呢,是自己生,自己卖,后来需求量大了,自己生来不及了,只好发动大家到各处去弄些孩子回来,按上头的要求处理好了,就送到这边来。现在家家户户都做这个事,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我那十几个娃娃,因为痴痴傻傻的,每次都被退货,不然我早就卖掉了。”二爷道:“也不用急,我这次去缅甸就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买家,如果有的话,一次就帮你全收了。”老爹连忙道:“谢谢二爷,谢谢二爷。”二爷道:“讲起来,这个行当也算是一本万利,只是风险大点,但比起金三角那些种鸦片的,还是我们这门生意稳当。”老爹道:“是是是,我喜欢做这些事,每当弄回一个小孩回来,我就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看来,我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二爷问道:“你在外面行走,用什么身份做掩护?”老爹道:“不一定,有时装成要饭的,有时扮成敲猪匠,有时变成泥水工。”二爷又问:“都是你一个人单独行动?”老爹道:“不是,全寨子的人都出动,互相有个照应。”二爷嗯了一声,似乎表示赞赏,过了一会儿,二爷道:“下一次要专门弄一批女童来,泰国那边要货要得急。给你两个月时间,弄二十个,做不做得到?”老爹想了想,答道:“没有问题,我表弟在民兵小分队,他也可以帮忙。”两人说完正事,就开始说一些闲话。林森不敢再听下去,怕被他们发现,可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急忙结了饭钱,带着小刚,匆匆回到城里,来到火车站,卖了火车票,启程回家。

回到家中,母子相见,自然又有一番悲喜交集。小芹,张姐,王三毛,等,得到消息,都赶来探视,小芳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大家。

饭后,坐在一起喝茶闲谈,林森把这次千里寻子的经过大致跟众人说了,只是把一次血腥残忍的情节略去,他怕把女人们吓坏。即便如此,女人们依然吓得花容失色,听到人贩子还要来拐带女童,四人女人更是吓得脸如白纸一样,因为张姐、小芹、三毛家、小芳,家家都有女孩,在这个民兵当家,红卫兵造反的年代,又没有人来管普通人的闲事,而坏人遍地都是,这些人坑蒙拐骗,令人防不胜防,无可奈何之余,只能是自己小心提防。

过了几天,林森与三毛和张姐单独聚会,三毛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功劳最大,张姐是有学问的人,想听听她的意见。聚在一起之后,林森就把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全盘告诉了他俩,三毛讶然道:“这么残忍的事情,五云寨的人都做得出来,这些人还算是人吗?我以前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这些事情,以为是讲故事,说笑话,谁知都是真的。当时提供给你的信息,我自己都是将信将疑的。”张姐道:“五云寨的人做这些事,一点都不奇怪。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俗话又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什么都不靠,只能靠人吃人。其实我们也不用愤慨,管子曾经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五云寨的人,衣不遮体,食不裹腹,你跟他讲礼节荣辱,仁义道德,无疑是对牛弹琴,只要是能吃饱衣暖,任何事情他都会干,不要说卖儿卖女,再恶劣、再下作、再肮脏的事情他都会做,可以说这已经成为他们的天性、本能,就如同狗改不了吃屎的性一样。所以三毛说他们不是人,确实是说对了。”

张姐继续道:“其实,也不能说他不是人,而应该说他是一种另类的人。古人说,太上忘情,太下无情,情之所衷,独在我辈。如果你以为他是太下无情,你都是高估了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种人的生理结构,就是用来违法犯罪的。”林森道:“你的意思是说,罪犯是先天的?”张姐笑了笑,道:“有一个军医,在二战的时候得到一项特权,可以解剖罪犯,他解剖了几百例,然后得出结论,罪犯的生理结构是有同性的。其实,这种情况,我们的面相学已经说过了。比如在水泊梁山,你想想谁会吃人肉?吃人心人肝?吴用不会,公孙胜不会,林冲不会,关胜不会,只有李逵会,王英会。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下作的事?这和他们的体貌特征息息相关。所以当你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人,这个人一般来说不是好人,反之,当你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的时候,你当然也不会认为他是坏人。小林讲到的老爹,宽嘴唇,大鼻头,小眼睛,这种奇特的长相,就注定了他做的事和普通人正常人不一样。你在咒骂他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却不知对他而言,他的心中并没有‘天良’这个概念,所以他做那些我们看起来可耻可鄙的事情,他却觉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三毛点头道:“张老师说得有道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的想法真是非常奇怪,有些人想入非非,不着边际,让人匪夷所思。”张姐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我听说过一个人,他准备去犯罪杀人了,他又怕他母亲伤心。你们猜猜,他会怎么做?”林森道:“他收手了,从此奉公守法。”三毛道:“他悄悄地做,不让他母亲知道。”张姐道:“你俩的想法,是正常人的想法。他的想法,不是正常人的想法。他不是怕母亲伤心吗?他就想,不让母亲伤心就行了。怎样才能不让母亲伤心呢?把母亲先杀掉了,人死了就不会伤心了。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母亲杀掉了。”林森和三毛都听得毛骨悚然,真是难以想像,人世间还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人。

张姐心想,其实人的本质是社会性,即便是如同野兽一样的人,也可以通过教育来改造他。现在这么多的坏人,这么多的罪犯,不都是因为教育跟不上,素质太低,生活水平太低所导致的。

林森讲到乌蒙山,讲到滇池,特别是滇池,让她想起滇池的千里烟波,无限风光,一串句子掠过她的心头:“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唉,大好河山,居然有这么多妖魔鬼怪在践踏,在蹂躏,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妖魔竞折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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