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节 三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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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孬那天在街上愣了半天,心里没着落,就低着头、揣着手往回走。

老槐树跟前,那群晒暖暖的老头们还在那里高一声、低一声地白话。见三孬恹头耷恼地过来,就撩掷上了。

张老爷子呜喽:“三孬,恁那些造反派呢,赵长山们就快回来了,恁是要武斗呢还是要文斗,俺这几天心里怪痒痒,等着看热闹呢!”

三孬心里虚,无言对答,闷着头就走。

李瘸子指着他背影说:“恁都看看他那恹巴样,就是根泄了的驴屌,哪是人家赵长山的对手啊,还斗呢,等着挨收拾吧!”

赵佗爷也插嘴说:“这**河南坠子真是没良心,要不是当初全义帮衬他,一家人早饿死了,这几年稀不溜糊涂还没喝饱呢,就闹腾开了。这号人就是欠收拾!”

这些话像钢针一样,句句扎着三孬的心。他捂住耳朵,踉踉跄跄跑回家,一头攮在炕上就窝了几天……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害怕。从河南上来一路的艰难、王假妮挨斗的场景、白鲜挨斗的场景,时时浮现在眼前,他怕自己也摊上那样的下场,真要有那一天,这老婆孩子可咋整呀?他想跟老婆说说心里的担忧,可一看见老婆满脸鼻涕糊涂地跟孩子抢咸菜吃,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就冷了半截,就这点坐才,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不饿死才怪呢……。

家里没指望,总得找人讨个主意吧。他挣扎着披衣下炕,几天没好好吃饭,身子软不拉几地没四两劲,两条腿也轻飘飘地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地跑到黑牛家,黑牛爹也在炕上睡着,咋叫都不起,老婆说已经睡了几天了,叫新旺来看了,说是得了伤寒,这不草药都吃了两付了,果然有药味,炉子上坐着药锅子。找刘宝去,他人是莽撞点,可到了关节上总是个伴吧,躲躲闪闪到了刘宝家门口,门上落着铁锁,东边邻居老咕哝走过来说,躲到冯村闺女家去了,这都两三天了也没敢回来,平常耍二毬呢,到了五马岭上也是个软蛋!作!作!恁龟孙子日月不好好过,跟上**王假妮那神叨叨弄瞎事呢,这下弄到杠上了吧,看人家赵长山回来不把恁龟孙子蘼灭了!……老咕哝骂骂咧咧回家去了。

骂者无心,听者有意,三孬心惊胆颤,两条腿竟软得撑不住了,上牙磕着下牙,虚汗流了一脊梁,他扶着墙挪回家,一进门就跌倒了……。

恍惚之间,他觉得腋下一阵奇痒,扑闪闪竟生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一用劲,身子竟飘飘然飞起来,他觉得自家院子越来越远,房子、树、街都成了小方块、小疙瘩,村里人都小成了蚂蚁,蚂蚁朝他欢呼,哼!俺三孬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他寻思手里该有件兵器,手一伸,就有了,是镰刀,娘那个脚,人家都是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偏俺就弄把镰刀,镰刀就镰刀罢,该杀就杀,该砍就砍,照样当兵器使。正盘桓间,就见前面一个白衣白甲骑白马的将军,引着他往一个地界走:青山绿水间,一片开阔地,花草茂盛,五彩缤纷。将军一指说,三孬,那是灵芝草,吃了能壮人肝胆,长生不老,恁去割吧……。

三孬从五彩云中跌回地面,不见了青山、绿水和五彩缤纷的灵芝草,却见自家老婆正烧火攮稀不溜糊涂,还是自家那低矮的灶头,还是自家那熏黑的土墙,墙缝里挂着梦中那把镰刀,他鬼使神差的上前拿下镰刀,就手舞足蹈地冲出街门,边跑边喊:

“割灵芝草去吆,割灵芝草去喽!”

他跑过北街,跑过老槐树,那伙晒暖暖的老头见他过来,就叫三孬三孬。三孬定睛一看,赵佗爷正勾着手指叫他呢,那老头头皮光光,耀人眼目。

三孬灵感忽来,边舞边唱:

秃子秃,

磨镰去割谷,

割到地南头,

碰见一窝猴,

大的会作揖,

小的会磕头。

赵佗爷本想捉弄三孬一番,反被三孬嘲笑,恼羞成怒,脸跟头皮红成了一个颜色。

张老爷子张开缺牙少齿的嘴,哈哈大笑。

三孬看见,又唱道:

没牙豁子,

搬桌子,

搬了一后晌,

挣了一碗豆汤,

过了个门槛儿,

撒了一半儿;

过了个天井,

撒了个干净。

张老爷子闭上嘴,虎着脸不吭声了。

李瘸子夸奖三孬,说得好,说得好!

三孬朝着他,又说出一段来:

一疙截狗,

驮捆子藕,

藕把子长,

狗胯儿粗,

走起路来来回扭。

不知道是藕把磨狗胯,

还是狗胯磨藕把。

李瘸子闹了个大红脸,赵佗爷和张老爷子又得意了。

三孬不管他们,兀自舞着镰刀唱:

说瞎话,道瞎话,

锅台上长个大西瓜,

月子里孩子偷吃啦,

瞎子看见啦,

聋子听见啦,

瘸子追去啦,

哑巴报信儿啦,

秃子掉到井里啦,

扯着小辫拽上来啦。

三孬忽然往前一指,举着镰刀高呼:“割灵芝草去喽,割灵芝草去喽!”蹦蹦跳跳地走了。

几个老头怔怔地看了许久。

赵佗爷咕哝:“这河南坠子是疯了谩?”

几个人都应承:疯了……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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