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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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很多人喜欢严于律人, 宽于律己,比如皇帝陛下, 就是天底下第一号自己可以错,别人绝对不能错的坏家伙。

卫衍原以为自己不是皇帝陛下这种人, 现在他发现恐怕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皇帝在一起待的时日久了,他也学会了皇帝的坏毛病。或者说他此时的行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型表现,营兵甲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就忍不住要去打那幅“燕山听涛图”的主意。

到底送还是不送,这真的是一个颇费思量的问题,卫衍踌躇了很久还是下不了决心。此时没有硬币拿来掷掷看看天意, 不过铜板勉强可以代替。但是因为卫衍心里一直犹疑不决, 所以就算掷铜板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思前想后,不送这图他自己当然什么事都没有,但是红玉姑娘只能继续留在玉澜阁里强作欢颜,而齐兄则会继续思而不得;如果送了, 他就必须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这种事情一旦败露, 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私赠御赐之物,从小的方面来讲是行为不端,若往深处追究,则是大不敬的罪名。不过想来以皇帝对他现在的态度,往死里罚他还不至于,就算如此,杖责罚薪的惩罚必然是逃不脱。如果还要加上贿赂官员, 钻律法空子为官妓脱籍等等罪名,他的下场不用多想就知道会很悲惨。

虽然有着极大的风险,但是想为齐远恒做点什么的想法最后还是占据了上风,而且卫衍显然还如营兵甲一般有着赌一把或许不会被人揭穿,运气好就能够蒙混过关的念头在里面,所以这幅“燕山听涛图”最终还是转手到了那位范府尹的手里。

入秋以后,近卫营开始着手准备秋狩事宜。去年的秋狩出了桩“逆王案”,导致了无数人头落地,连沈大统领都因此受到明旨训斥。今年,人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沈大统领亲自带人去做先头的准备工作,卫衍也跟着去了。

皇帝有可能是对去年的事还有些芥蒂,也有可能仅仅是刚添了皇子不想跑得太远,没有选择去上苑猎场秋狩,而是选择在贺鸣山下的皇家猎场也就是世人所谓的西山猎场举行围猎。

按惯例,皇帝围猎时,整个猎场都被重兵把守着。京西大营的将士守在最外围,里面近卫营的营兵又布了一层防,然后才开始从内到外逐寸逐寸地往外推进排查,确保猎场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并且随着排查的行进逐次在各个关键位置布防,以达到万无一失的目的。

在如此要把地皮翻三寸才肯罢休,猎场里面动物的雌雄都要辨认一下的细致排查下,去年会出那样的纰漏现在想来就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逆王”当时不知道收买了多少人才能造成去年的那种惊险状况。卫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具体的防务事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心地学着所有他应该学习的东西。

五日后,卫衍被皇帝的急诏召回了京城。路上他还在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皇帝这么着急要他回京,进了皇宫知道了真相以后他忍不住要哭笑不得。原来是皇长子的居所完工了,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向人炫耀他的杰作。

这个居所要供皇帝心爱的长子居住,富丽堂皇奢华无度自不必去细说,光是布局就可以说明皇帝果然是下了无数的苦心。整个居所被分为四个区,一为起居处,二为书房,三是供习武用的演习之处,四则是一个很大的游戏玩耍之地。

卫衍其人,内心深处还保留着许多童真幼稚的地方。彼时为君权所慑,因身份地位所限,他在皇帝面前自然是规规矩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但是随着皇帝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温和,与他相处起来越来越随便,他虽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严守君臣相处之道,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还是会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来。

比如说,他现在对整个居所中最感兴趣的地方明显就是那个游戏玩耍之地。

这个房间地上铺的都是上好的松木,里面仅有的几件摆设也全部用软毡包起来了,确保婴孩在爬来爬去的时候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至于房间各处,则散落着各式各样供小孩子玩耍的东西。

景帝哭笑不得地跟在卫衍身后看着他把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试着玩了一下。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多大了,他现在的行为配合他的年龄实在很让人怀疑。

不过他很清楚以前那个在他面前木讷寡言规规矩矩的人并不讨喜,而眼前这个人很多时候尽管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但是细究起来明显就是在和他撒娇闹脾气的行为,还有在他面前偶尔会流露出的幼稚都让他觉得好玩觉得欣喜。或许仅仅是因为卫衍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摘下忠贞臣子的面具,把那个真实的他展现在他的面前吧。

这样的卫衍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用担心以后没人陪瑜儿玩了。对着那个正在把玩波浪鼓的卫衍,景帝作如是想。反正,养一个小孩也是养,养两个小孩也是养,就当他又多了一个小孩吧。

如果卫老侯爷此时能够听到皇帝的心声,不知道会不会感激涕零?

他家小孩越养越笨,也许他会希望皇帝接手以后,能够养得稍微聪明一点。

“陛下?”卫衍放下了拨浪鼓,开始研究他手里的毡球,突然感觉到皇帝的气息从耳后贴了上来,抬起眼,看到的是皇帝陛下放大的面容,一时摸不着头脑还在发愣间,就被推倒在地。

“陛下,不要在这里。”卫衍回过神来,挣扎着试图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皇帝。光天化日之下在皇长子的居所行那事,皇帝的行为显然是越来越荒唐。

“别动。”景帝握住他的手腕压到他头侧,制止了他的挣扎,“朕没那么心急,就是想亲亲你。不过你要是再动来动去挑/逗朕,朕就只能不客气了。”

这样的卫衍如此可爱,不好好亲亲怎么对得起他自己。景帝用体重将卫衍牢牢压在身下,不让他继续乱动,嘴里还不忘威胁他两下。

果然,听了他的话,卫衍不敢乱动了。

“好了,朕吓唬你的,就算你想要,朕还有事要做现在没空陪你。你刚回来必是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晚上朕再要你。”景帝顺着他的眉眼亲了亲,安抚身下在他的威胁下瞬间僵硬的身体。

明明他只是在开玩笑,为什么卫衍每次都会认真?而他非常认真的时候,卫衍却偏偏敢当作耳旁风?对于这个问题,景帝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事情,想不通就只能不去想了。景帝和卫衍两人都没有钻牛角尖的习惯,对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这两个人很是默契地都会甩手不去再想。反正,现在不明白的事,肯定会有明白的那一天。再则,或许这两人并非是不明白,而是每每想到点子上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拒绝接受那个真正的原因。

死鸭子嘴硬也罢,自欺欺人也罢,这两个人绝对是不相上下,倒也没有了谁委屈谁的比较。

景帝说有事要做倒不是在骗卫衍,此时正有一堆朝臣等着要觐见他。最近这些人追着他碌氖虑樘啵愎室饬雷潘牵窒吕锕烂帕赖貌畈欢嗔耍妥急溉グ煺隆

他将卫衍从地板上拉了起来命人小心伺候着他去歇息,下令摆驾昭仁殿。

昭仁殿伺候的内侍早已根据这些候驾大臣的官职大小要回事情的轻重缓急,当然也包括与他们这些内侍的交情厚薄列了份召见的顺序名单,景帝落座后扫了一眼,示意宣人进来。

头一个觐见的是礼部尚书谢正德。景帝以为他又是来虏裳〉氖虑椋幌氲秸獯稳词谴砉至怂t葱簧惺槭抢春突实凵桃檎獯尾渭游r缘娜嗽泵サ摹

秋狩是皇家盛事,每年都会隆重举行。能够和皇帝一起秋狩既是荣耀也是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朝臣子弟宗室子弟哪个不想去,但是西山猎场就这么大,起居的地方也有限,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机会的。有些人需要留守在京,还有些人,仅仅是皇帝厌恶根本不想看见他出现在眼前也是有可能的,故谢尚书并礼部众人揣摩着皇帝的心意拟了份名单,现在就等着皇帝来确认。

景帝接过内侍呈上来的折子,仔细翻了一下。谢尚书为官多年,经验老道,就算要给自己派系的人马增加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也绝对是做得毫无突兀之感,让人很难挑出他的错,很难意识到他有偏颇之感。景帝看完名单后,笑了笑,稍微增减了几个人名,就准了他的请奏。

这么一个个见下来,最后要见的是工部的尚书。

以工部尚书的官职身份本不应该排最后,不过这位尚书因河工的事被皇帝斥责过好几次,若让他先见到皇帝难免会影响皇帝的心情,所以这位尚书虽然好好讨好了一把那些君前伺候的内侍,还是被那些很会体察君心的内侍排到了最后。

这位工部尚书这次来既不是来哭诉也不是来找训斥而是来讨好皇帝的,他带来了一样好东西要进献给皇帝陛下。

皇帝召见朝臣的时候,高庸正在下面伺候着,他观察到皇帝在看到展开的画卷时本来波澜不惊的眉峰愣是动了动就知道皇帝是生气了,他原先站的那个位置看不清那幅画卷画的到底是什么,小心挪过去一点扫了一眼才知道大事不好。

他向离门口近一点的徒弟福吉打了个眼色。福吉此时已经听到了“燕山听涛图”这几个字,皇帝将这画赏给卫大人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当下就领会了师傅那眼色的意思,想要悄悄退出去吩咐人去报个信,还没挪动几步就听到皇帝的声音。

“谁敢乱动,朕打折他的腿。”皇帝的声音里面俱是阴寒之意,吓得伺候的众人及工部尚书都跪了下去,当场疾呼“陛下息怒”。

景帝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了就将喷发的怒火,随便说了几句屏退了工部尚书。这件事,里面的关节他还不清楚,不过只要看着将事情捅到他面前来的工部尚书,他就忍不住想要迁怒。

等到打发走了工部尚书,看着这幅画,他心头的怒意怎么都抑不住,“哗啦”一声巨响,案上笔墨奏折之类的东西第一个做了牺牲品。

好你个卫衍,竟然敢处心积虑欺骗朕!

这是他看到这幅画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越想越生气,以前怎么喜欢的,现在就怎么讨厌,以前看着认为是笨得可爱的行为,现在想来都是另有用意。

高庸伺候皇帝多年,怎么会不明白皇帝为何而怒,他看到皇帝铁青着脸色要往外走就知道事情要遭。皇帝现在是在震怒的关头,行事根本就没有理智,处置起来怕是会没有轻重。

这两位好不容易这段时间不闹了,伺候的众人也好不容易过了段安生日子,现在皇帝这么没轻没重地把人一罚,怕又会闹上好一阵子。

一旦他俩闹起来,必会连带着身边的人个个都要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皇帝发泄怒火的替罪羊。就算是为了自家的日子好过,高庸也不能让皇帝就这么带着怒火出门。

“陛下明鉴,老奴以为卫大人必是无心之过。陛下好好想想,以卫大人往日的性情根本做不来这等处心积虑之事,想来里面是有什么误会。或许卫大人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又不敢向陛下开口,才会拿着这画去做人情。陛下好好查问一下再处罚也不迟。”

对于皇帝而言,只有处心积虑欺君罔上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这就是所谓的其心可诛。但若是无心之过,处罚起来则是大大的不同。

像他们这些内侍,虽然宫律森严不准收受任何官员的孝敬但是皇帝始终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又有何人敢来细究。比如以跋扈而闻名的近卫营,皇帝每年收到弹劾他们的折子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处罚起来往往就是板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明面上是罚了这个罚了那个,过两天又会赏这赏那。这是内侍近臣才会享受得到的恩宠,只要对皇帝忠心耿耿,那么其他方面的缺失在皇帝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景帝想要往外走,小腿却被人死死抱住。这是自幼伺候他的人,要他一脚踹开他再生气再冷酷都做不出来,只能被迫听了一席他根本不想听的话。

“朕会好好问清楚的。”景帝咬牙切齿地回道。

才这么点时间,卫衍就有本事让他身边伺候的人个个倒向他,如果不是本性纯良,那么就是他演戏的本事太好!

这么厉害的家伙,他竟然觉得他笨,其实真正笨的是他自己吧。

景帝在心里呵呵冷笑。

好吧,看在高庸为他苦苦哀求的份上,他会尽量冷静下来,去问个清楚再决定怎么处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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