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遣队从即刻起就此解散，所有构成的部队依从编制所属，各自归建。”随着维萝妮卡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大门传开，集合起来的分遣队便在各位骑士的率领下走出隔离营地，朝着高挂着自己旗队旗帜的方向走去。虽然这段时间内酒水和烤肉管够，但人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不可能喜欢被隔离于集体之外。
于是大家各回自家，各找各妈，不仅任务出发前由贵族大佬们派来的幕僚施法者走干净，连随队行动的祭司和侍僧也返回到启明神殿的战地医护团，毕竟维希帝国的宗教神权与世俗政权是处于听调不听宣的关系。
盖洛普的部队最为尴尬，身为领主卫队的她们不隶属于骑士团任何一支正规编制，幸好芙丝翠儿亦派了小海伦来接待。其中雪伊想悄悄地跟着盖洛普一起走，可惜被她那位目光如炬的母亲从人群中揪了出来：“雪伊，你要去哪？”
“那……那个，母亲大人，我想……”不管平时有多任性与肆意妄为，面对着自己的母亲时，雪伊似乎无法鼓起反抗的勇气——至少在面对面的时候不敢反抗，等维萝妮卡暂时放松警惕了就不好说了，例如上次私自跟上分遣队大作死就是例子。
“先跟我去帅帐向小瓦尔特阁下汇报。”维萝妮卡话音刚落，便揪住雪伊的长耳往回走。
“啊、好痛呀，母亲大人，请轻点，我知错啦……”
望着这对性格完全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的母女渐渐远去，盖洛普不禁莞尔一笑：“呼，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海伦用手肘捅了捅猎人的腰间：“呐，盖洛普，你好像在幸灾乐祸耶。”
“不是好像在幸灾乐祸，而是真的在幸灾乐祸。不管怎样，起码可以清静一段时间了。”盖洛普斩钉截铁地答道：“对了，战况有什么进展吗？什么时候正式攻城夺回塔克镇？如果需要保密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没关系，这件事本来就要告诉你的。芙丝翠儿大人叫我来接你的部队，也让我带你过去帅帐亲自向她汇报。”
打瞌睡时就有人送枕头这种事实在再好不过了。盖洛普由衷地感谢道：“感激不尽。”
“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喔。”海伦捂着小嘴吃吃偷笑起来，然后牵起对方的手，迈步小跑起来：“快走吧，大人可是盼你盼到脖子都老长了。”
就在他们俩赶去帅帐报到的时候，芙丝翠儿的帅帐内亦举行着一场军事会议，三支骑士团里参加了这场战役的大佬们大部分聚集于此，为快要展开的攻城行战任务分配与联络协调，避免出现互拖后腿的烂事。
只是这场会议的形势对芙丝翠儿来说不太友好。绿茵与赤雷两支骑士团的联军超过五万人，剔除助拳的两千赤雷骑士团旗队，绿茵骑士团的兵力也接近五万。动员如此庞大的兵力，对于安泽沃野行省来说算不算空国而出，芙丝翠儿不清楚，但这远远超过天鹅骑士团的三万多人的兵力，使话语权落到友军手中。
要知道，多方部队互不统属的情况下，兵力强大的一方说话的时候自然腰杆更直、嗓门更响亮，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在辈份上，芙丝翠儿亦被对方压过——安泽沃野行省统帅兼峭银城侯爵的舍丽尔?寇里斯?泰勒是与威莉娅同辈，两个家族过去亦有不错的私交，何况她的长子菲里和芙丝翠儿有婚约，舍丽尔便算得上是芙丝翠儿的半个母亲。
经过一番艰苦而漫长的讨价还价，终于敲定了任务分派的内容：塔克镇呈东西拉长的四方矩形，绿茵骑士团负责东面，天鹅骑士团承包南面，双方不隶属正规军范围的领主卫队一起堆到西面打佯攻，仅有两千却拥有极强战斗力的赤雷骑士团呆在北面，等待剿杀塔克镇被攻破后从镇内涌出的联合军溃兵。
舍丽尔语气和蔼地问：“翠儿，对于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了，我觉得目前的任务分配已经是最好的方案。”芙丝翠儿违心地应答，抛开两支骑士团对于卡洛顿地区的争夺不说，光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也不想收复塔克镇的荣誉落到其他人头上，毕竟这座地区首府是在她担任当地领主时丢掉的，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来，那么这个污点便会陪伴她一生再也无法洗刷。
然而形势不如人意，绿茵骑士团先于天鹅骑士团抵达塔克镇外郊，使其失去了抢先夺取的机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鹅骑士团也来得不慢，绿茵骑士团之前数次试探性的进攻亦发现光凭她们的兵力有些不足，而且许多攻城机械还没生产好，导致大家来了一场“胜利会师”。
这时谁都无法甩开友军单干，因为大家如此劳师出征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在塔克镇城外搬好凳子观看对方如何收复这座城镇的。只好重新修订协议，之前协议中谁先占领谁拥有的条款作废，改为共同占领后分而共治，不过这个共同治理也有主副之分，以在攻城行动中哪一方先占领内城的城堡，哪一方就在光复本地后管辖三分之二个城镇，将在日后的利益分配中掌握主导权。
当然，如果那个梳着火红色长马尾的男孩子在几天后的总攻上，能够像过去那样又一次给她惊喜的话，那么现在的协议条款未必不利于天鹅骑士团。尽管芙丝翠儿也觉得这样的期待毫无道理可言，可是心中就是忍不住期待他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
见眼前的未来的儿媳妇服软，舍丽尔亦没打算在这方面穷追不舍，好歹双方都是西境贵族又是邻居，搞得太难看将来万一有求于对方的时候就不太好说话了。峭银城侯爵又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迎娶菲里？”
芙丝翠儿闻言一怔，把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己的姨妈莎珞特，可是这位能够依靠的长辈却却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按照贵族社会里的惯例，家族之间的联姻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两个家族才有发言权，哪怕是家族的旁支也不能对此说三道四。
“至少等到菲里过了成人礼吧。”这是芙丝翠儿能找到的最好推托理由，可是这个借口有时效性，因为菲里已经四十四岁了，再过大半年便要渡过第四十五个命名日，之后就算是成年人了。
芙丝翠儿的借口完全在舍丽尔的预计之内，正等着她往自己的坑里跳。于是峭银城侯爵乘胜追击地道：“那么，这场战争一结束，峭银城便准备嫁妆，只要菲里一成年就举行订婚仪式，预婚时间一结束送亲队伍会马上出发前往河湾城。”
“侯爵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芙丝翠儿还想找些推辞的借口，随即被舍丽尔抢白道：“只是什么？你们已经见过面，又有一定的了解，本来按照传统，你们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完婚了。”
没人觉得舍丽尔的说法有什么不对，两个贵族家庭安排双方新人见面是伍芙尔族传统婚俗的预热，虽然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完成了这一步之后基本上就会进入正式结婚的第一步仪式——订婚，两个预备新人要到启明神殿找祭司见证并登记，在启明之神与三狼母的面前许下誓言。
如果完成了订婚环节后，这段婚姻便算是有了法律效力与约束力，这时再想悔婚就要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乃至宗教和世俗上的一些惩罚。毕竟启明之神有两千多年没回应子民信徒的祈祷，不过他留下的神殿始终是婚姻誓言的见证者与捍卫者。
在年初出访峭银城进行协商联络中，芙丝翠儿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菲里，那段时间内菲里就像一个小跟班似的相伴左右，为河湾城的使者团打点各种琐碎提供方便，无法用未曾见面、没有了解的理由来推托了。当时没能顺利进行订婚环节，就是芙丝翠儿老是用菲里尚未成年作为推托的借口，舍丽尔早就听到耳朵起茧了。启明神殿鼓励信徒们在渡过成人礼后再完婚，但从来没有禁止过未成年人结婚。
无奈之下，芙丝翠儿只好硬着头皮准备答应，可是那个突然在脑海中闪过的火红色身影，将从咽喉里发出的回答彻底变了样：“我认为现在不太适合谈论儿女私情的话题。”
“你已经不小了，也需要子嗣确保瓦尔特家的延续，难道你对菲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舍丽尔的语气充满了责难，事实上就在上次芙丝翠儿出访峭银城，作为威莉娅的使者来商谈联合出兵的时候，舍丽尔已经想方设法创造让菲里和芙丝翠儿两人独处的机会，要不是伍芙尔族的社会观念中，男孩子主取主动很容易被女性视为轻浮自贱，这位为自家孩子焦急的未来婆婆甚至想直接把菲里塞进芙丝翠儿的被窝里。
“不，没有，菲里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只是卡洛顿地区尚未真正光复，还有将来接踵而至的移民安置、重建城镇和防线的工作，无不关乎帝国西境的安宁和我族同胞的福祉，实在不应该在这一切走上正轨之前就先考虑个人的私事。”
“这不是私事！”舍丽尔涵养再好亦有些怒意，要是她还听不出来芙丝翠儿想继续拖下去，那么她也白长对方两倍有多的年龄。“我们两家的联姻同样关乎西境的安稳，我听说你身边的近卫骑士是男性，而且跟一个平民出身的年轻男孩过从甚密。希望你可以把更多的感情放在菲里身上，他才是你的合法丈夫，别弄出一些影响我们之间的盟约的事。
此言一出，不仅是芙丝翠儿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连天鹅骑士团那边的大佬们也有点神色不悦。芙丝翠儿与盖洛普的关系有些暧昧，也没瞒着什么人，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了没闹出过什么绯闻，却招来这样的怀疑就有些过分了。
何况在贵族的圈子，趁着年轻时跑到民间找个情人谈谈恋爱，好好玩一玩，平常得很啊。在场的大佬们都已经成家立室、有儿有女的过来人，在她们看来芙丝翠儿也不过是在经历她们年轻时的事而已，压根就不算什么。
芙丝翠儿深吸了几口凉气，勉强让胸脯中的怒气退去了一些。她可以接受舍丽尔对她个人的指责，却不能容忍对方质疑她和盖洛普的关系，盖洛普可不是那种靠出卖自己身体来从贵族那里换取好处的男孩。
“阁下，我身边是有男性的近卫骑士，也曾经提拔过一个平民男孩作我的近卫骑士。提拔他们是因为他们有具备成为一位优秀骑士的能力和天赋，只是三狼母给他们开了个玩笑，让他们以男性的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她顿了顿，声音亦由于情绪激动而下意识的变得响亮起来：“敢问贵方在这次收复行动中，是否感觉到联合军处处掌握先机，好像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清？”
舍丽尔闻言一怔，没弄明白芙丝翠儿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方面的内容：“有这感觉，但后来那些蛮夷异族又恢复到过去那种反应迟缓的‘正常状态’。这两件事有联系？”
“当然有，阁下。正是我当初提拔的那个平民男孩首先注意到亡灵以傀儡生物为联合军监视我军，并且率领小股部队找到还摧毁了亡灵的军营，手刃暗中支援联合军的亡灵巫师，我们多半已经被迫撤退，而不是在塔克镇城外讨论怎样解放这片地区。假设要论功行赏，他必定是收复卡洛顿地区的最大功臣无疑。”说到这里，芙丝翠儿亦心中一颤，如果没有那个人攀上迎宾塔，可能自己早已死于同胞行尸之手或葬死火场；后来他又为了引开敌军与救出被俘的同胞而冒死奔向敌营，创造了胜利大逃亡的军事奇迹；还有这一次的摧毁亡灵的营地。
假如超过七天都没飞讯金羽传回来，就当作分遣队全军覆没了，大部队拔营撤回积羽湖吧，死掉几百人是个惨痛的教训，可总比死掉上万人要好很多不是么。在争取分遣队的指挥权的时候，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花园里摘朵花，而不是参与一次极有可能一去不回的军事冒险。
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她不禁联想起那位柔弱可爱的未婚夫，他也会像盖洛普那样为她冒死付出么。
舍丽尔不是芙丝翠儿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清楚她此刻心中的感慨，对于过去的功臣，她对现在与将来的利益分配更为看重。“够了，翠儿，既然那个人这么劳苦功高，找个有一定爵位的女孩娶了他就行了。这样吧，只要你和菲里一旦完婚，协议中由绿茵骑士团管辖的半个塔克镇会作为菲里的嫁妆并入天鹅骑士团的辖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天鹅骑士团那边的大佬们顿时露出错愕与震惊皆有的表情，哪怕是芙丝翠儿也愣神了，在这个土地是最贵重和最能保值的生产资料的时代，别说平民结婚，哪怕是公爵侯爵这样拥有大量土地的顶级诸侯，也极少在联姻时把土地拿来当作聘礼或嫁妆转赠，这不仅关乎产出收入，还涉及土地上的分封者的效忠关系的转变。作为卡洛顿地区的首府的塔克镇有怎样的重要性不明而喻，这可不是之前协方中的分而共治。
所以天鹅骑士团一方的人在这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反应：好厚重的大礼啊。
弄明白这份交易的意义后，芙丝翠儿直感她接近五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如此为难的决择——自己的个人幸福与家族责任乃至整个行省贵族集团的利益，被放到天平的两端，让她自己判断哪边更重要一些。
帅帐内一片静寂，风轻轻拍打着帐篷幕布，上午的明媚阳光从中间的烟筒透两个人对峙的空间。峭银城侯爵微微低头，俯视着未来的儿媳妇，耐心地等待着；芙丝翠儿稍稍抬首，仰望着这位长辈碧绿如玉的双瞳，心中苦苦权衡着各种利弊。
最终，她的樱唇轻轻开合几下，吐出了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