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的执着，被鼻菸盒塞住的其中一只手——纳许的惯用手是右手，既然他是一名赌徒，就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操纵自己的情绪。
若是如此的话，那我总算是明白了。
穿梭在纳许双手之间的鼻菸盒，恐怕是某种类似情绪开关的东西。就像沃恩在紧张时会有意识地呼气，或是温斯顿会让手杖形影不离那般，靠着某种习惯动作来控制感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做法。
有受过锻炼的结实肉体，以及略显恶劣的成长环境。既然如此，对他来说，打架肯定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打架时，极少有人不使用惯用手。惯用手空不出来的时候，会让他直接转变为放松的状态。
若是有意想缓和紧张，就要以惯用手──右手握紧鼻菸盒。这应该就是纳许为自己设下的情绪开关了。
而只要设下了一道开关，相反的开关也会随之诞生。他在无意识之中产生的紧张会表露在双手上。为了戒备可能到来的肢体冲突，右手会追求着能空出手来的状态。而移动到左手的鼻菸盒，象征着他的紧张、警戒或恐惧等负向情绪的展露。
自知解析对方习惯的动作有些可疑的沃恩，掬起了一把热水洒向自己的脸颊。他在被从鼻腔逆流的热水呛到后，用力甩了甩头。
看到沃恩的可疑举止后，纳许的脸上装出了傻眼的表情。
“怎么样，沃恩，要不要和我联手？和那个老头子不一样，我可没有在你完成工作之后还要继续利用的打算喔”
“我有理由相信你吗？”
“况且，我最近的运势挺不错的。在这一个星期之内，我就从老头子手中抢来了三席席次。只要能持续下去的话，仪典长的宝座迟早是唾手可得。”
也不晓得纳许有没有把沃恩的回应听进去，只见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不对，状况并非如此。
沃恩暗自否定了他的话语。
这三个席次肯定是威布斯塔刻意放手，借以让纳许获得自己大有斩获的错觉吧。说起来，为了夺下这三个席次，这小子到底消耗了多少心力？
除了平时的工作之外，还得参加折磨身心的高额赌局。光是眼角的黑眼圈，就道尽了纳许的压力有多重。
和这小子瞎起哄的就只有那些不生根的贵族，换句话说，只要纳许撑不住的话，这次的风波就到此为止了。这小子恐怕没办法掌握到过半数的席次，只要再过一阵子就会死了这条心吧。
对威布斯塔来说，就算过程之中得牺牲几席席次，只要最终能击败纳许，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就像在赌场里司空见惯的光景那般，在这场风波之中，坐拥大量名为“议会席次”资产的威布斯塔，就是拥有如此压倒性的优势。
原本泡到肩膀高度的沃恩，这时进一步地沉下了身子。在下颚前端也浸入池水之中的同时，他像是要让蒸气塞满鼻腔似的缓缓呼吸。
感觉就像是快要沸腾似的，沃恩产生了温泉正在逐渐升温的错觉。
他找不到最合适的方案，也想不到该采取的行动。虽然知道不能继续和纳许比耐力，但沃恩却不知道自己在这无聊的斗争之中究竟该做什么事，彷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脚底慢慢被煮熟似的。
沃恩能说的话就只有那么一句──
“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沃恩，这是我出自好心的诚挚建议，你差不多该死了心，去想想让这场风波落幕的形式了。也就是说，你该思考不幸踏入此地的自己该做些什么。”
“对我来说还真他妈的无所谓。”
说到沃恩想做的事情，那自始至终就只有一项，也就是贯彻身为赌徒的人生，直到死为止。
然而，对于该怎么实践这单纯的人生计划，他却迟迟找不出合适的道路。为了让几乎要开始思索起原因的大脑停止思考，沃恩让头顶沉入了热水之中。过了好几十秒，在肺部传来像是快爆炸般的感受之前，他一直闭着眼睛，最后才浮出水面。
在做着急促呼吸的同时，他瞪向了纳许。
“所以，你把话都讲完了吗？”
“沃恩，我得基于礼仪先向你通知一句，你可别以为自己能一直置身事外。”
“你这个把我卷进来的元凶还有脸这么说？”
“正因为把你卷了进来，我才要和你说个明白。即使会背负些许骂名，我也不会就此罢手。现在虽然有温斯顿和他的靠山──小乔纳森·怀尔德坐镇，所以我不是很想采取暴力手段，但若是真的束手无策的时候，我还是会动手的。比方说，我这次真的会对——”
“纳许。”
沃恩拢起被湿气压垮的头发，将视线投向了纳许。
若是打算让沃恩就范，最该挑选的人质显然不言自明。知道纳许即将说出口的沃恩，刻意打断了他的话语。
“下次讲话的时候小心点，有些话一讲出口就收不回去。”
“要是有所坚持的话，起码先采取行动再来大放厥词啊。听到你用这种被动的态度呛声，我可是连笑都笑不出来啊。”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浴池里被沉默所支配着。横亘在沃恩和纳许之间的沉重气氛扩散开来，影响到周遭的客人。感受到这股氛围的客人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缄口不语。
沃恩看到纳许的左手正紧紧地掐着鼻菸盒。他空着的右手缓缓地握掌成拳，那动作之熟练，也说明了他迄今的人生之中经历了多少次的肢体冲突。
感觉焦虑正随着时间不断累积。沃恩虽然能预见持续沉默下去，就只有致命性的错误在等待自己，但就算想开口，他能说出来的话也只会打坏与纳许之间的关系。
既然横竖都要撕破脸，那也不失为加入威布斯塔派的动力──就在沃恩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打算开口时，与浴池相连的门被打开了。
是原本在更衣室换衣服的莉拉等人。
“……？”
打开了门的莉拉投来视线，随即歪起了头。映入她眼里的是沃恩，以及在他身旁的陌生男子。在充斥了浴池的诡异火药味的影响下，犹豫着不知是否该靠近的视线，正锁定在沃恩的身上。
虽然莉拉不认识这名男子，但也有认识的人存在。钻过了莉拉打开的门的爱丽丝，在看到沃恩身旁的男人后，登时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眼。
“咦，理察先生？”
理察·纳许。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莉拉的反应着实迅速，而且显得唐突。至少她的动作确实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而且还让众人停下了动作。
“……！”
先是看到她开始小跑步起来，接着她便一鼓作气地跳到了沃恩和纳许之间。
那是一段教人愕然的空白时间。就连沃恩都冒出了“这丫头在搞什么鬼”的念头。要是纳许不在场的话，他大概真的会脱口而出吧。
接着，他发现莉拉用后背朝着自己挤了过来。她打算将沃恩藏在自己的身后，避免受到纳许的伤害。
身处风波中心的纳许出现在沃恩的身旁，加上浴池里酝酿出一触即发的气氛，因此会误会沃恩身陷险境也是情有可原。
换句话说，莉拉是想保护沃恩，才会采取这一连串的动作。
“………噗哈。”
在察觉的瞬间，他忍不住爆笑出来。虽说是情急之下采取的行动，但再怎么说都太过直接了。就算沃恩真的受到了暴力的威胁，莉拉的行动也无疑是杯水车薪。
莉拉似乎很快就察觉了这一点，毋宁说，她冲过来袒护沃恩的行为似乎是在无意识下采取的行动。在沃恩笑出来的当下，她便理解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怪异，就算从后方看去，也能看出莉拉的耳朵彻底红了起来。原本张开双臂守护沃恩的动作，也在转瞬间垮下肩膀，整个人缩了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沃恩笑着从她身后钻了钻莉拉的头顶，莉拉将脸垂得低低的，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就这么沉入池水之中。
沃恩转头望去，莉拉的行为似乎打散了剑拔弩张的空气，只见纳许也露出了半是好笑、半是傻眼的神情，在接下沃恩的视线后耸了耸肩。他将握在左手的鼻菸盒传到了右手，大动作地站起身子。
“看来是谈不下去了。老实说，伤害女士并不是我的兴趣。这种火爆的话题，就等下次换个合适的地方再聊吧。”
“我看你应该是忘记了，所以容我提醒一句，我可一点也不想去那个合适的地方。”
对于沃恩像是在埋怨般的话，纳许只挥了挥左手作为回应。他叫来在谈话期间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子，并环着她的腰走出了浴池。
在目送他和女伴的背影从更衣室中消失后，沃恩重重地叹了口气。
沃恩望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正要走近浴池的爱丽丝一行人，将手轻轻放在依旧缩着身子的莉拉头上。
“哎，就结果来说也是帮了大忙，你就别太在意了。”
“……”
莉拉瞥了沃恩一眼后，便顶着通红的脸蛋泡入了温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