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接过韩峥递过来的酒壶，武戾嗅着醇厚香气，挑眉笑道。
这位以及落魄的镇北王摇了摇头，淡笑道：“知道的太多，对我没好处。”
武戾点头，说道：“其实对如今的你来说，跟那小子结盟，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峥侧首看着他，沉声说道：“这句话，我就当没听到，还请先生到了京都，莫要乱传。”
手执马鞭的武戾也懒得解释，只是轻轻一笑，“外头风大，再过三十里就该到平阳驿了，王爷真的不打算回府看看，错过了这一次，再想进那座王府，可就难了。”
镇北王，从开国皇帝至今，逾数百年，一直坐落在伏龙江畔，比那座负责看着边境的驿站，还要接近北境。
韩峥这回听清了，深吸了口气，长叹道：“还是算了，若是因此让京都那位生出猜忌，韩某就真的是冤死了。”
“一位七境武夫，世代忠良，咱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哪怕再昏聩，也不会自行那自损之事。”武戾随口说破韩峥境界，笑吟吟说道：“我有些话跟那小子说，就劳烦你这位王爷辛苦一下了。”
说罢，也不管韩峥有没有伸手去接，将马鞭甩开一旁，钻入车内。
这风雪凛冽得很，他可不愿受这份罪。
韩峥一个侧身，堪堪抓住武戾丢出去的马鞭，苦笑着当起了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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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平阳驿的伙计蜷缩在炕上。
北境严寒，这座驿站方圆百里又没有人烟，自从冰原上有了军队驻扎，驿站内的差役日子过得越发清闲。
忽然，窗外传来车马声。
唯一的伙计揉着眼睛推开窗，瞥见马车上的徽记，彻底慌了神。
“掌柜的，快起来！”
此处说是驿站，实际上只是一座极小的客栈，一座不大的院子，两幢不高的房子，除去官府要求常年保留的客房之外，便只有柴房与这一间卧房。
被踹醒的掌柜猛地起身，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冲着伙计怒骂：“大早上的喊你爹干啥，老子好不容易梦见与翠荷......”
窗外伸进一颗头，阴声问道：“梦见之后呢？”
小掌柜眉飞色舞，“之后自然是要好好温存一番，若是可能的话，最好能打打架。”
傻伙计有些想不明白，便开口问道：“好好的，为啥要打架？”
“这个你就不懂了，男女之间的打架不同。”小掌柜边扭头，边说道，忽然瞧清方才说话那人的容貌，心中一惊，险些咬了舌头。
韩峥阴沉着脸喝道：“日后再收拾你。”
武戾与少年世子一前一后走进店内，前者嬉笑着拍了拍年轻掌柜的肩头，笑道：“小子有种，就不怕这位爷把你切了送进宫去？”
年轻掌柜双腿一抖，险些坐倒在地上，只觉胯下凉凉。
“掌柜的，这几位爷什么来头？”尚有些迷糊的伙计凑近问道，能走在这极寒之地的，可都不是简单人物。
小小驿站之内，年轻掌柜为各方客人制定了不同的接待标准，共五个等级，此刻伙计是在问该以哪个等级待客。
惊魂未定的年轻掌柜咬牙切齿，就想踹过去，又瞥了眼方才落座的三位，尤其是中央那面色阴沉的威严男子，心中戚戚，无奈伸出一个巴掌。
伙计不敢置信，压低了嗓音问道：“第五等是不是也太差了些？”
堂中坐着的都不是寻常人，一位七镜武夫的镇北王爷，一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南王世子，再加上冷笑着的魔头，都是耳力极佳之辈。
“看来你小子这些年长本事了。”韩峥似笑非笑，当年他将这个尚是孩童的家伙带来北境，没想到十年过去，倒是成了气候。
年轻掌柜面色一垮，摔起巴掌落在伙计脸上，怒不可遏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咱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就得真心办事，岂能眯眼看人，分那三六九等？！”
说着还似不解气，一脚踹在伙计屁股上。
好在伙计常年做事，身手足够灵活，险险避过这一脚，嬉笑着走入厨房。
魔头武戾抿了口茶水，扫了眼相对无言的两位，没好气道：“我说，这大雪天赶路已经够闷的，你们俩能不能别像闷葫芦似的，说句话，哪怕放个屁也成啊！”
武戾有些无奈，若是按他以前的脾气，是绝不会跟无趣之人同行的，苏小子还好，至少也有了几年的交情。
可你韩峥是怎么回事？
欠揍不成？！
少年世子眼神在其脸上匆匆瞥过，目光便落在屋外雪景之上。
“看看看，在罪奴营里看了十年还不够？”武戾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欲言又止的镇北王身上，“王爷可打算说点什么？”
韩峥轻轻挑眉，笑道：“那就得看武先生想听什么了。”
武戾哈哈大笑，而后有些不喜道：“以后别叫我先生，听着就跟那姓温的书生似的，不好。”
这回倒是轮到韩峥大笑，“与一位儒家正人君子相近，有何不好？”
“你也知道是儒家君子，武某只是一介武夫，为数不多擅长的，便是杀人的手段多了些，当不起这先生二字。”武戾笑着摆摆手，神情格外庄重。
原本存了些讨好心思的异姓藩王，手掌在空中虚抬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老无赖。”少年世子忽然开口骂道。
武戾扭过头，满脸喜色，乐呵呵道：“再骂几句再骂几句。”
身份算是大周最尊贵几人中的一位，今日在这小小驿站之中，被这两朵奇葩惊得托不住下巴。
武戾是什么人？
韩峥未入罪州之前，他便是大周第一武人，有望与世上最高那座山上几人掰手腕的存在，孤身一人在南方战场上杀灭敌国一支万人骑军的绝世猛人，大周皇帝亲封的真无敌。
就连西边那位在边境战事上立了无数功勋，被封为镇国柱石的定西王，在酒醉后发了几句牢骚后，也被这位脾气不太好的万人敌找上门，被堵了三个月不敢出王府。
你苏孟，往大了说算是一个王府世子，往小了说就是个还未得到朝廷承认的平头百姓，凭什么与这等人物如此说话？
关键是，武戾看起来还甘之如饴，韩峥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好在此时那伙计已经端来酒菜，摆好在三人面前，才面带难色道：“这位贵客，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来恐有祸事发生。”
双目盯着的，正是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镇北王。
年轻掌柜震耳欲聋的怒吼传来，“陆离，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出去喂狼？”
被叫做陆离的伙计双眸微眯，回头笑道：“掌柜的，咱这是北境，活不了狼。”
掌柜闻言一怔，然后仰天长叹：“他奶奶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坨白色物什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恰好在年轻掌柜帽檐边上，顺着光滑的貂毛溜下，正正悬在眼前。
伙计陆离忍着笑，口中念念有词：“我观掌柜的头冒青烟，不日将有一场大富贵。”
年轻掌柜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责骂，先是满脸厌恶的将那顶花了大价钱购来貂绒帽子丢在一旁，而后觉得头顶有些凉，骂骂咧咧钻入卧房之内。
“我大周无人了？北境驿站这等重要所在，就找了这么个混账小子做主？”韩峥咬牙切齿，须知如今北境单独成为一州，在天地生变的前夕，这座驿站有着绝对的地利。
朝中一些有能量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呵呵......王爷放心，那小贼也算是你的家仆，陛下可不忍夺人所好。”一位佝偻老人掀开帘子走出来，腰间别着支看起来就念头不短的旱烟杆。
“这北境到底是苦，老头子我想过点嘴瘾都不成，可惜了翠荷丫头给我寻的上好烟杆。”老人低头，托着空空如也的烟袋，苦笑不已。
韩峥冷着脸，“薛将军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威胁谈不上，王爷也别再喊老夫将军，毕竟我已不理军务多年了。”老人缓缓走到桌前，坐在那处空座上，笑吟吟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少年世子。
“这位便是南王爷的公子吧，这十五年您受苦了。”老人说着，神情竟有些悲戚。
少年微微抬头，双目如炬。
自打老头出现便一直眼神不善的武戾终于开口：“薛老头，你不在这，是不是代表西边没人了？我能去锤那老匹夫了？”
老人这才露出一抹苦笑，无奈叹气：“武先生真想对付一个人，老夫也拦不住，只是这定西王府与京城，往返再快也要一日，先生就不担心世子殿下？”
武戾双瞳微缩，咬牙切齿道：“老子脚程够快，打完那老匹夫半日就够来回了。”
薛姓老人眯着眼，似漫不经心道：“半天的工夫，也够京城发生一些事情了，朝中盯着世子殿下的眼睛，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老人家不用打机锋了。我听得懂，你是想说老无赖离开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时刻守在京城的那帮练气士，将我体内的气运抽离了，是么？”
不知为何，少年语气虽然平静，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即便是韩峥与薛姓老者这等沙场厮杀多年的武人，也为之色变。
武戾仰天长啸，而后拍了拍少年肩膀，笑嘻嘻道：“骂了这么多声老无赖，就这句最中听。”
韩姓藩王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是有什么毛病？
老人沉默了许久，缓缓站起身子，淡笑道：“不愧是南王血脉，如此胆魄，薛某佩服，老朽手艺不精，还请不要嫌弃。”
韩峥低头，望着桌上还算丰盛的菜肴，忍住呕吐感，强笑问道：“这些菜？”
原本已经要走入厨房的老人顿下脚步，扭头答道：“是我做的，还请王爷多多赏光。”
昔年掌握一支边军的老将军，说话时不忘抬起手，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苏孟看见，就连武戾都有些不太自然了，韩峥更是脸色煞白，看着碗里咬了一口的薄薄肉片，险些直接吐出来。
“你是......薛京观？”
老人脚步顿了顿，看向苏孟，笑呵呵道：“当年南王爷知道后，可是吃得更香了，世子殿下这是觉得不合胃口了吗？”
一旁的韩峥，此刻已经全然没了胃口，强忍住那种呕吐感，椅子向后挪了些距离，靠在窗边赏景。
苏孟看向武戾，目光问询，后者微微点头，笑道：“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你父亲和我，算得上半个知己，私底下小聚过几次，味道跟这桌上的有几分相似。”
武戾问道：“薛老头，那座京都郊外小院的厨子，是你门下弟子？”
薛老将军身子微伏，有些感慨道：“说来惭愧，当年为了提防南王爷，老夫的许多手段，都算不上光彩，世子殿下要责怪，我受着就是了。”
苏孟目光凛然，一缕无形杀机溢散而出。
武戾笑着抬手制止，“老梆子满嘴喷粪，听听就算了，别放在心上，这家伙虽然是大周武将，却与道门牵扯不清，一些隐晦不易察觉的手段繁杂，你小子莫要着了道。”
亲眼看见少年眼眸恢复清明之色，老人无奈叹气，“明明是最不讲道理的纯粹武夫，还偏偏对儒道两家术法如此敏锐，你武戾，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老人没有理会苏孟的目光，径直离开驿站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