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虱子伴随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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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幼小时,都是跟着父母吃家常便饭,从来不买饼干炼乳之类的儿童食品,也不知道还有那些好吃的东西。只要饭桌子往炕上一放,我们一下子都围上去,就像一群小猪崽儿挤在猪食槽子四周一样,只顾低头猛吃,也不管菜饭有没有香滋味。等发现饭盆里光了,盘子里的菜也没了,才不得不放下筷子。有挤不上桌的,只好站在旁边吃,有时连菜也吃不到。母亲时常感叹,“这一小帮儿,啥时候才能喂大啊。”

母亲生下四弟福全的时候,营养严重不足,没有奶水,只好用“布汁”和土豆喂他。不知道“布汁”是不是母亲的发明,做法是把没有完全煮熟的玉米大碴子,从饭锅里捞出来,趁热舀一羹匙,倒在一小块干净的布上裹好,搁进嘴里嚼,嚼的越碎越好,然后拿出来挤出汁液,喂给福全吃。家里不能顿顿都煮大碴子,土豆也成了福全的主食,烀了或者烧熟,嚼成糊状喂福全。

母亲满月后出去打零工,由辍学在家的三姐喂福全吃这些东西。三姐说,嚼布汁时不只是烫嘴,还影响喘气,同时还要特别留意不能吞咽,因为吞咽时就把布汁吸出来自己咽下去了,福全吃的就少了。每次挤完布汁,剩下的渣子舍不得扔,你一口他一口地全部吃光。我也尝试着嚼过几回,那感觉确实很不舒服,有布在嘴里,总是忍不住要呕吐,没煮熟的大碴子嚼起来很费力,嚼几口就感到腮邦子又酸又痛。三姐每次都要嚼差不多一小碗生硬的玉米碴子,真不轻松。

十几岁的三姐,每天帮母亲做饭,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没地方洗澡,身上的虱子很多。难怪说穷生虱子富长疮,我家人人身上都有虱子。晚上脱光睡下,母亲拿过我们的衣服,把里子翻过来,戴上老花镜,在油灯下抓虱子。母亲差不多天天抓,虱子照样天天有。

都说虱子多了不咬,饥荒多了不愁。可我忍受不了虱子咬,有时感觉头上有虱子,赶紧找三姐。三姐有耐性又细心,常帮我们抓虱子,尤其帮我抓的次数最多。三姐说我的肉香,才引得虱子都跑到我身上来咬我。三姐在炕边铺一张纸,让我对准那张纸低下头,她用篦子在我头上往下刮,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响,一群虱子落在纸上,不等它们四散逃走,三姐把纸卷起来扔进灶坑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这还不算完,三姐让我趴在她腿上,细心地扒拉着我的头发,擒拿那些漏网的虱子,摁在炕沿上用拇指甲一个个掐死,一边掐还一边“呸呸”两声,连说“真埋汰真埋汰。”隔几天,三姐又抚摸着我的头说,来,我看看,是不是又成虱子窝了。

那时,篦子是清除虱子的专用工具,如今怕是买不到了。写作之余,我遍寻农杂店铺,都说没有,年轻人甚至没听说过篦子。在超市,我问有卖篦子吗?理货的女孩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呢?讲点文明好不好?她一定是听错了。

三姐给我们洗衣服时,先是把衣服里子翻过来朝外,在板杖子上摔打两下,再使劲抖几下,把每条衣缝都仔细检查一遍。抓完虱子,还要对付藏在衣缝里不容易拿下来的白色小虮子。三姐烧一锅开水烫这些衣服,说能把虮子烫死,要不它们该变成虱子了。三姐还说,本来咱们吃不饱饭,身上没多少肉,整天让虱子咬,该长不大了。

小小的虱子陪伴我成长,直到我参加工作,虱子才和我告别。我却忘不了虱子曾经带给我的羞辱。

小学五年级时,我得过一次重感冒,发高烧在课堂上休克过去,老师和同学们急忙把我送到医院。我病好回校上课,前桌的男生回头问我:“你是发烧昏迷的吗?”我觉得他问的很奇怪,还是老实地回答“是啊”。他做出神秘的样子说,“我看你是被虱子咬的吧。在医院,大夫解开你上衣时,爬出来好几个大虱子,都吃得溜圆。”他虽然压低了声音,我同座的女生还是听见了。从那以后,只要我走进座位,她总是十分警惕地看看我的衣服,还时不时地把脑袋转来转去身上身下地看自己。令我倍感羞耻。

别的同学也有虱子。中学的生物课,在显微镜下看完老师带来的标本,有同学要求看看虱子的嘴有多尖利。老师问有吗?好几名男同学立即从自己身上摸出虱子来。

平时爱开几句玩笑的生物老师,也许为证明虱子存在的普遍性,也背转身去掏虱子,他回过头来似在炫耀:“呵呵,你们看,我也有。以往,老师站着讲课,学生坐着听课,有人认为不平等。现在,我总算和同学们平等一回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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