赉渫(二)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皇甫迟瑞,呼吸急促的看着被他吓的倒退一步的马。马舒展的四肢做出了一副进退两难的姿势,它很想上前询问主人发生了什么,可又怕再被弄得个魄散魂飞。踌躇不决之下,它索性退到一边躲得远远的。马的影子跟着它的身体一起避开了皇甫迟瑞,这给了强光直刺其肉眼的可趁之机。像是有两根烧红的铁柱子生生的刺进眼眶内,皇甫迟瑞刚从水桶里拔出来的瞳孔火辣辣的钻心疼。他用双手紧紧捂住发烫的眼球,身子好似脱壳的金蝉那样极不自然的扭动起来。痛到极致时,皇甫迟瑞用右脚尖勾住身旁的水桶猛力踹飞上了天。在倒扣着的水桶匀速飞升到最高点时,桶里的水以骤雨般的速度迎着皇甫迟瑞的脸面飞扑过来。仿佛被无数的铁手轮番掌掴,他的眼中开始冒出金星来。

水珠沿着皇甫迟瑞的脸颊,像噩梦中尸山上的血液那样顺流而下。“族人们呢,你们死的好惨啊!”他说完仰面对天,放声悲嚎。震天的哭声像弓箭一样,把栖脚枝头的鸟群一一射落。鸟群扑打着翅膀沸沸扬扬,皇甫迟瑞的悲鸣如同咒语那样搅得它们心神不定。它们急躁的叫声又将这咒语反弹了回来,于是屋里老妇的耳朵先后经受了两次噪音的摧残。她先是觉着有人喊破嗓子的痛哭流涕,紧接着走马灯似的又转换成了鸟群叽叽喳喳呜呜哇哇的乱叫。她本想出屋去看个究竟,可昭雪盯着她时纯净澄澈的眼神像绳索一样拴住了她的双脚。与生俱来的母性情怀,让老妇最终选择寸步不离的守在昭雪身边。

鸟群的叫声至多不过徒增了皇甫迟瑞情绪上的惆怅,并没引发他心里多大的波动。他如同躺在摇篮里的婴儿那样安静的听起了鸟群的乱叫,他尖利的哭声因而也时断时续。许多个美好的回忆倏起倏落,许多个痛苦的瞬间也方生方灭。一片鸟群脱落的羽毛飞旋而下,皇甫迟瑞迅疾伸出的右手扮演了蟒蛇舌头的作用。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就夹住了飘在风中的羽毛,而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头颅从木桶中抽出时的姿势。“同样的事情,许多年前我也干过……”皇甫迟瑞将手指间夹着的羽毛轻轻抖动了几番,继续起了他感时伤怀的嗟叹:“那个时候夹着的可不是羽毛,而是带着羽毛的箭簇,并且箭头上都染有剧毒。要是我的手指夹不住它,它准保就会要了我的命。”

羽毛上本来单调的颜色因为阳光的加入变得斑斓多姿,皇甫迟瑞凝视的目光也渐趋柔和。水珠在他宽阔的额头自上而下的滴答着,他目不转睛的眼球因为毛色的递变出现了眨动。“蓝色的,羽毛的底色怎么会是蓝色的?”虽然他的眼睛没有直视手中夹着的羽毛,羽毛投在他玻璃体上的蓝光却说明了一切。马看到主人的上下嘴唇轻微的接触了一下,就知道主人可能在说话了。它步履薄冰的往前凑近了皇甫迟瑞,高度警惕的架势随时做好了后撤的准备。马的凑近没有改变皇甫迟瑞眼光投射的角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了羽毛散出的蓝光上。在纯粹自然学的层面上,禽鸟纲目毛羽的蓝色绝非吉兆的象征。

“什么样的鸟类才会拥有这样炫丽夺目的蓝色羽毛啊?”见过无数珍禽异鸟的皇甫迟瑞也为羽毛上发射出的摧残蓝光深感惊诧,他仰头四处张望着寻找羽毛的主人。湛蓝高远的碧天空无一物,他的寻找显得漫无目的。几块奇形怪状的云彩,将苍穹划隔成青花瓷器摔碎的模样。皇甫迟瑞用他高仰着的目光捡起其中的一些来,拼凑在一起恰好组成了某种鸟类的属别。“会是什么鸟呢?”他用手指间夹着的羽毛拨弄着两口黑洞洞的鼻孔,刺痒的感觉使得他浑身疲乏的神经一次次往高峰出冲刺。阴风突起,皇甫迟瑞顿觉心头阵阵冰冷。他搂住空气将自己抱成一团,就地歪倒后小腿肚子抽动了几下,便人事不省了。

照料昭雪饮食过罢的老妇听着门外头的皇甫迟瑞久久不入屋来,心里就生出了三分凉意:“客官怎么到现在还没进屋来,难道是……”她的眼前浮现出皇甫迟瑞昏倒在地的场景,周遭围着的是饿的丧心病狂的村人。想到这里,老妇奔跑的腿脚仿佛年轻了十岁。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里,见立着不动的皇甫迟瑞和马都安然无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她扶着马的身子,自顾自的喘起气来。等气血正常流通了,她才问起了静若处子的皇甫迟瑞缘何不进屋去:“客官啊,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程,你也进屋吃些东西吧。老这么在院子里站着,有什么意思呢?”老妇说话的音波显然惊动到了神游八界的皇甫迟瑞,他转过身来将羽毛放在老妇的鼻梁中央,问她:“敢问老妇人,可曾见过此等羽毛?”

老妇的眼睛先于思维的凑到了羽毛前,苦思冥想的神情出现在了她浮肿的面孔上。等她的视力和智力都完全识别出了羽毛的归属,她的瞳孔又惊恐的放大了。皇甫迟瑞观察着老妇扭曲变形的脸颊,用手扶住她欲要倒下的身体问:“这么说,你见过?”老妇说话的声音被急湍的呼吸,生硬的挤了出来:“何止……何止是见过!”皇甫迟瑞听出了老妇话语中的严重性,他紧追不舍的继续问道:“敢问老妇人何出此言?”老妇扭过头来,摆出向屋里走进的架势。皇甫迟瑞看出老妇要回到屋里去,就拍了怕马头,扶着老妇走进了屋里。屋内微弱的光线增加了他们适应黑暗的困难,皇甫迟瑞扶着老妇就近坐在了门口的木床边。年久失修的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老妇脸上的神情随之更加阴森恐怖:“就是这种声音,就是这种声音……”

皇甫迟瑞不明白老妇口中反复强调的声音具体所指,年龄的问题让他错过了很多大灾大难。但他心里清楚,关乎往事的问题,他在老妇面前必须抱有足够的谦卑。“哎,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若是你不问,也许我这辈子都再不会提起了……”老妇握着皇甫迟瑞的双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再度回到自己叙说的往事中去:“客官刚才见到的羽毛,是一种叫做火鸦的鸟类的。”第一次听到火鸦这个名词的皇甫迟瑞,脸上表露出了充分的惊奇:“哦?火鸦?”皇甫迟瑞不疼不痒的问话,激励了老妇继续讲下去的热情。她看着黑暗中黑的像截木炭的皇甫迟瑞,向他肯定的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火鸦。”

“火鸦又叫毕方,是火灾之兆。它的每一次出现,都可能带来与火有关的灾祸。传说毕方不食五谷,只吃火焰。它的外貌形似丹顶鹤,但只有一条腿一只脚。它的全身通体幽蓝,杂以赤纹,喙为白色,叫声凄怨……”老妇绘声绘色的讲述,引得皇甫迟瑞如痴如醉。他在大脑中完整的勾勒出了一副毕方吞火图:赤纹蓝身单足的毕方,像吞食面条那样狼吞虎咽的吃着烧得噼里啪啦乱响的火焰。想着想着,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肿成了蘑菇状。

“那前头说的三十年前,是什么意思啊?”皇甫迟瑞听出老妇的讲述中似乎遗漏了最重要的情节,他觉着自己有义务对其进行旁敲侧击。老妇的身体仿佛被寒风刮过一般瑟瑟发抖,从她魂魄内散发出的凉气冻得皇甫迟瑞也直打哆嗦。她似有泪光闪过的双目,勾魂般的死死盯着皇甫迟瑞说:“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毕方就曾出现过……”尽管皇甫迟瑞知道这个时候除了悲痛以外不该展现其他任何情绪,可他脸上惊喜的神色还是暴露无遗。老妇没有去看皇甫迟瑞强忍惊喜的表情,记忆把她拉回了三十年前:“毕方过后,触目所及之处尽成火海……”

黑暗之中,皇甫迟瑞看到老妇噙满热泪的眼眶里也仿佛埋有熊熊大火咧咧飞扬。虽然年龄的问题阻止了他赶上那场真实发生过的火灾现场,可他依然觉着通体上下无一处不是热的发烫。“我所有亲人就是在那一年全部罹难的。他们烧着大火的身上都和毕方一样,散发着奇异的蓝光。”老妇说到这里,用幽蓝的眼球死盯着皇甫迟瑞看。而皇甫迟瑞则看到,老妇整个人像个菩萨那样笼罩在蓝光之中,他“啊”一声惨叫,从床沿上反弹起来夺门而逃。他刚跑出屋门,就一头撞在了一个男子的怀里。男子后边的众人一起用手支撑住了他后仰的躯干。皇甫迟瑞抬起头来,看到满院里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的马孤立无援站在众人当中,咴咴的向他叫着呼助。(未完待续)

上 章 目 录 下 章
推荐阅读:
万古神帝长宁帝军我的混沌城我的细胞监狱从斗罗开始的浪人我的绝色总裁老婆踏星间谍的战争逆剑狂神
相关推荐:
冷酷如你悲伤如我开局随礼五十万美漫:开局调查神盾局长税务问题机甲修仙狂潮异界亡灵帝国篮球大帝滨江警事重生我不想当男神无限之扫码穿越天皇巨星从做天仙表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