牂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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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的老人“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敲完第四下铜锣的时候,父王对我说出了一个怵目惊心的秘密:原来,年长父王几岁、窃取他皇位的大将军耶律光,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说来话长,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父王将乌黑的目光埋进了更加乌黑的夜色,悠远的声调像是音乐从乐器里飘荡出来似的一字一句的从他嘴里传递出来:“当时草原上几大王国势均力敌,彼此间的战事也是连年不断。正与契丹部落交战的父王,从契丹国某位高官的手里掳来了年轻貌美的母后。举止仪态万千的母后,深深打动了刚刚登基不久的父王。他力排众议的迎娶了带着一个三岁大的男孩的母后,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把她封为了皇后。”

说到了这儿,父王的言语变得沉重起来。他把在黑夜里放着光芒的双眼移到我的身上,语气平缓而又戏谑的说:“随母后一起掳来的那个三岁男孩,正是耶律光。父王为了讨得母后的欢心,答应以义子的名义收养下耶律光。母后处于保护耶律光的目的,就权宜之计的委身嫁给了父王。婚后没多久,精力旺盛的父王就使母后再度受孕。九个月后,母后腹中诞生的那个男婴就是我。”

尽管隔着厚厚的夜色,我还是看到了父王面部的表情和他的身体一同在这个时候痛苦的扭曲了起来。寒风灌进他宽大的衣袍,让他看上去十足的像个落败的将军。我斟酌良久,意欲开口询问父王却又怕惹得他生气,便事先设好了一个台阶给自己下:“父王,儿臣有一事不明,想问可又怕你……”父王看我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干笑一声说:“哈哈,你现在也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了。我们父子之间哪有这么多的破忌讳,有什么话你就只管问。父王答应你,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于你。”

得到父王免罪的应允后,我的心宽了大半,嘴上便也肆无忌惮起来问他:“父王啊,你刚才说是你的父王娶过你母后九个月后,便生下了你。人们不是都说十月怀胎么?怎么你九个月就……”我把话说了一大半,有意留了个小尾巴抛给父王。父王听完我的问话沉默了良久,一阵凉风把他发白的两鬓吹得窸窣作响。他低下头用脚轻声的摩擦着地面,似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着我实情。我看他脸上颇是为难的神情,也觉自己问的太过无礼,心下好生懊悔。他是我的父王啊,我怎么可以出言不逊的问他这么私密的问题啊?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父王的声音才从静默的沉痛当中疲惫的挣脱出来。他定眼看着我,像是在老朋友聊天似的接着说了下去:“父王当时也感到十分纳闷,就找来御医问是怎么回事。御医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将个中隐情如实禀告,便模棱两可的答说要么是早产,要么就不是父王的骨亲。父王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御医的言下之意。为了防止真相败露,父王吩咐御医对外说母后是因为体虚多病而致早产,然后他就开始了对母后惩罚似的横眉冷对。他明知道有很多验血的方法可以验出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却始终自欺欺人的故意不用。”

”或许在他的心底,他一直是认可我这个儿子的。随后父王将我和母后终年锁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宫殿内,似要任我们就这样自生自灭。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长大成人再次回顾这段往事时,才懂得那时的父王心里有过的苦衷。他大概早已经猜出了我可能不是他的儿子,但这并没有成为他抛弃我的理由。他明明可以直截了当的杀掉我以除心头隐患,可他还是强忍着人性天生的弱点接纳了我。”

父王说着这话的时候,右手长长的伸进了肃杀的夜色。他将伸展的手掌慢慢握成一团,似要抓住从窗棂处射出来的烛光:“你不知道,在被关进没有光亮的宫殿里的那段日子里,我和母后是多么渴慕阳光的爱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光照,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种无比奢侈的享受。”

父王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摸着如水夜色的手指像是触摸细碎的阳光那样喜形于色:“我和母后呆着的宫殿内,昏暗的日夜不分。我们就像是被扔进了阴曹地府一般,终年累月活在昏暗之中。母后为了能使少年时的我感受到更多阳光的和煦,就时常踩着靠近墙根儿的桌子把我托举到天窗的那个位置。”父王应声抬起了头颅,然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他踮起脚尖,仿佛是在模拟多年之前的那个场景。

接下来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如此缥缈虚空,似乎它从来不曾属于过父王:“每天下午日落前的一段时间,夕阳会顺着天窗的窗棂投射进细弱的光线来。方格状的窗棂把光线会分成豆腐状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它们均匀而温柔的摊平在我全身上下,股股稻草味儿的气息扑鼻而来。我想伸手去抓住它们,却每每一无所获。母后说幸福就是这样,你抓的越紧最后反而会两手空空。”父王说着说着,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的面色呈现出空前的红润,舒展的眉角里似有阳光温煦如春。

他转过身来用手友好的拍打着我的肩膀,语气亲切的问我:“月儿啊,你能给父王说说阳光打在你的身上时,你心里会想些什么吗?”我被父王问的措手不及,心下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想我心里是不会想什么的吧,因为我不喜欢白天呆在阳光底下。我喜欢被低垂的夜幕紧紧拥抱着的感觉,你整个人都仿佛水消失在水中消失掉一般。”父王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他含糊其辞的说:“大概我被阳光包裹的感觉和你被夜色笼罩的感觉,是异曲同工的吧。不管怎么说吧,我想你这么聪明,是肯定能理解我所要表达的意思的。”我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心里对父王所言却不敢苟同。

“那后来呢?后来你的母后怎样了?”我看父王一直不说话,便没话找话的问他。父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迷惑的看着我同样迷惑的瞳孔问:“后来?什么后来啊?”他顿了一会儿,才算是想起刚才讲到的话题:“哦,你是要问我和母后后来怎样了啊。说也无妨,不说也罢。后来母后便在父王泄恨的殴打中,痛苦的死去了。其实她在精神上,大概是早就虽生犹死了。我最遗憾的是,直到她死我都没能让她感受一下阳光的温热。对生命已经无欲无求的她,那时是如此的热爱阳光。母后临死前,依依不舍的嘱托我日后若有幸继承皇位,定然要善待哥哥耶律光。她不放心的拽着我的手,要我当面对她发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要和哥哥耶律光同舟共济、生死不弃。后来承蒙母后在天之灵,我果真继任大统。遵照母后临终遗言,我让哥哥耶律光做了鲜卑国的兵马大将军。”

我对父王和耶律光之间的恩怨兴趣骤减,倒是父王空手套白狼而得来的皇位引起了我的兴致:“那既然你的父王明知道你也许并非他的生子,为什么还要将皇位传给你?不怕冒犯父王你,若是换做了是我,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父王脸上露出了凶狠的杀机,说话的语气也坚硬了许多:“有关此事的曲折原委,即使你不问我也会告知给你的。当时父王除了我和哥哥耶律光外,还有三个亲生儿子。哥哥二十一岁那年我十八岁,其他几个弟弟也都到了年轻气盛的时岁。一直在外统兵打仗的哥哥,暗中囤积军粮招兵买马,意图谋反起事。我作为内应,积极结党营私,大私收拢人心,并想方设法的除掉了父王其他三个儿子。未老先衰的父王,知道是我和哥哥在暗中作祟,可木已成舟回天乏力,只能眼睁睁等着假以时日皇位旁落我俩之手。”

父王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他紧攥着拳头捶胸顿足的发狠说:“已经在朝中掌握足够势力的我,一不做二不休的派人将父王毒死在病榻上,并对外宣称父王暴病而死。文武大臣虽是心知肚明事情的真相,却也只能一致推举我接替皇位。顺利继承了大位后,我便召回了身在外地的哥哥,封他为大将军,将举国的兵权都交付于了他。我们兄弟二人十余年来,始终井水不犯河水的安稳度日。却万没想到他心下还是另有他图,竟倒戈一击的谋权篡位。”愤怒使得父王佝偻着的身体颤颤巍巍,他的声音嘶哑的仿佛干裂的树枝:“好在还算他有些良心,放过了仇池城的文武百官和平民百姓,也给父王和你们留下了一条亡命天涯的生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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