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家娘娘，就说我知道了。“
谢姝说完，那太监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回信的意思，踌躇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他不知道娘娘信上所言，娘娘也没有让他定要拿到回信，既然姝小姐让他可以走了，那他就走吧……不然，他怕是会被身旁这个姑娘给生生瞪死在这里。
那太监离开后，谢姝望向微芳，哭笑不得，”他真是敌人，要对我动手，你瞪他也没用啊。“
”啊？奴婢瞪人了？“
微芳挠了挠脑袋，脸上有迷惑，她没觉得她在瞪人，她就是很认真地在注意这个太监，浑身都在戒备状态而已。
谢姝笑了笑，也不再打趣她，起身，前往书房。
微芳跟到书房门口，怕打扰她，就没再进去，把门关上，在门口守着。
房里，谢姝没有坐下，站在书案后，一边动手磨墨，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尔后，展纸，提笔，书写。
片刻后，谢姝打开门，看到门口的微芳，将手里的信交到她手上，边叮嘱道：”让人把信给邱贵妃送去，记得，见到她之后，一定要让她务必小心，切记不可冲动，意气用事。“
微芳应是，不过没有马上离去，她先去正屋中，将下人刚送来的暖炉拿来，放到谢姝手里，然后才放心离去。
谢姝抬眼望天。
冬日的天，总是灰蒙一片，恍惚间，好像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澄澈碧蓝的天了。
低头，她的双手正捧着暖炉。
在书房中，她心里有事，也感觉不到寒凉，手一直暴露在冷空气中，等她把信写好后，方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冰冷到僵硬。
此时，暖炉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气暖了她的指尖，也暖了她的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事有多少，她的身边，总是会有温暖相伴，她已然很是满足。
思及此，因惠娘之事，仍有沉重的心稍稍放开，她抬步往前走，方向，是翼儿所在的后院。
她本不想去见翼儿，一个孩子突然失去母亲，这种难过，若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而亲身经历过，也便知，很多安慰都是苍白的。
因为，没了母亲，就是没了母亲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那个温柔的妇人能够抱着你哄着你，让你无所顾忌地撒娇卖痴。
于很多人而言，母亲就像根，有根在，不管你飞到哪儿去，总归知道你该飞回哪里，可若没了根，那就是浮萍，飘到哪儿就在哪儿。
相比翼儿，她是幸运的。
因为，尽管小小年纪的她没了母亲，失去母爱，可她降临在威远侯府，爷爷奶奶爹爹兄长的疼爱始终伴随她的成长，所以，她仍然知道，她的根在哪里。
可翼儿不同，他是真的没了根了。
她虽不是好人，可她也不忍让一个孩子成了浮萍。
哪怕没有惠娘的请求，哪怕不冲着她爹爹曾经对翼儿的教导，她想，她都不可能放着翼儿不管的。
……
这日起身，谢姝忽然发现，燕京下起了大雪。
听了下人交谈后，才知，原来这雪已下了一夜了。
宫里，邱贵妃还没有回话，心中惦记着事情，她知，若此事成了，那她这一年的努力也成了。
所以，昨夜之事，至关重要。
她穿得厚实，抱着暖炉，正准备出门去清风院给二老请安，顺便等消息，却被下人告知，二老让她今日不要过去，免得受寒，原先的打算只得作罢。
她站在门口，纷纷扬扬的雪簌簌落下，落在屋檐与地上，抬眼望去，一片雪白。
她又去看院中那干枯的桃花枝，枝上同样落满雪白。
忘尘突然现身，看着她的背影，掩在兜帽下的俊眉蹙起，“家主，若是要等消息，进去等吧。”
他本不应多事，更不该在她没有吩咐时现身。
但是，这丫头，实在让不让人省心了。
明明身体不好，怎么可以在大冬天的就这样大剌剌地站在风口处呢？
谢姝回头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关门，回到屋中坐下。
她倒不似忘尘想得多，在她心里，忘尘就算是换了一个名字，他也仍旧是当年那个云泽哥哥。
她倒了两杯热茶，正想让给忘尘递一杯，可她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她摇摇头，心下略有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换了两盏热茶时，微芳匆匆进来，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去，手微微蜷起，心里有丝紧张。
就算她没说话，可微芳作为贴身服侍她的人，也知她想听什么。
”小姐，宫里刚传来的消息，事……成了！“
说话时，微芳带了丝丝颤音，自从小姐让她仔细注意宫里的消息后，她的心里便一直很忐忑，直到现在，将消息汇报给小姐，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而谢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怔了怔，尔后，缓缓笑了。
站起身，她来到窗前，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空气是冷的，寒的，可此时，她的胸腔却是热腾腾的。
这是激动，是等待多时，即将成愿的兴奋。
抬头望天，她的眼角微湿，唇瓣扯出一抹弧度，却带有苦涩。
她的手抓着窗桕，紧紧的，骨节泛了白。
微芳站在她身后，虽未听谢姝言语，可她也知，此时此刻，谢姝定是心神复杂的。
良久后，谢姝终是平复好心情，关上窗门。
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微芳，一杯给自己。
喝下，暖了身子后，方开口问微芳：”云睿现下如何了？“
”几番打击下，怒极攻心，病倒了，小姐，您说这是真的吗？“
听到老皇帝病倒的消息，微芳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毕竟，这一年多来，老皇帝先后经历了不少大事，可之前都没有病倒，怎么此次就病倒了呢？
然而，对此，谢姝却予以肯定，她颔首应道：”嗯，是真的。“
之前，她进宫的时候，就看见云睿的脸色不好，除了他自己本身纵欲的原因之外，还有……邱贵妃的原因。
为了报仇，邱贵妃不惜以身体做筹码，把能让男人变虚弱的药下在身体里，云睿与之相合，定是会中招的。
谢姝对自己制的药，很有信心。
所以，她可以确定，此次，云睿病倒的消息，不是幌子，而是事实。
想到那个女子，谢姝又问：“邱贵妃呢？”
“说是受到了惊吓，现在在她的寝宫里养病。”
“安排一下，让她出来和我见一面。”沉吟片刻，谢姝道。
“小姐，这样会不会有些冒险？”
因昨夜之事，局势必定紧张，这时候若是让人带邱贵妃出来，微芳有些担心被有心人发现，连累自家小姐。
谢姝知其忧虑，笑了笑，摇头道：“不会，现在宫里正是乱的时候，云睿倒了，他的人无暇顾及其他，云楚虽要整顿朝纲与后宫，会戒严皇宫，可若说明是我们的人，他不会为难的，去安排吧，尽快。”
“是，奴婢这就去。”
……
夜半时分，玉仙楼顶楼。
”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望去，不能看清人影，可她知道是谁。
“你来了。”
“嗯，怎么不让人点灯？“
谢姝应了一声，房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由蹙眉。
”比起光亮，更喜欢这样。“
邱贵妃淡声答她，已经走到谢姝身旁，牵过她的手，”你不适应这种黑暗，我带你过去吧。“
眉梢舒展，谢姝任由邱贵妃的动作，跟着她走，一边赞道：”没有修习内功，却能夜视，这，也是一种能力。“
邱贵妃笑了一下，却未答话，直到带她到桌前，”这是凳子，坐下吧。“
谢姝扶着桌子，坐下，同时，邱贵妃也坐下。
其实，谢姝并不能适应这黑暗，可邱贵妃愿意这般，所以，她也没有要点灯的意思。
桌上有茶，邱贵妃为她倒了一杯，并将茶杯放到谢姝手上。
谢姝喝的时候，莫名有点儿奇怪。
本是自己邀她过来，现下，却让她这个客人照顾自己，倒是有些许不好意思了。
二人一时无言，室内静默。
良久后，谢姝当先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好，好极了。”邱贵妃应道，语气极其轻快，听得出来，这并非反话，而是她真心所想。
“你的身体……”
“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必心怀歉疚。”
“……我没有。”
邱贵妃笑，伸手拍了拍她握着茶杯的手背，“姝小姐，虽说你我之间的交情建立在交易之上，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半点情份。”
谢姝：”……“
因为有情份，所以，她会关心，会内疚。
谢姝不再否认，往邱贵妃所在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她并不能将对方看清楚，她也没有想要试图看清对方的念头。
这一刻，谢姝忽然明白她为何喜欢黑暗。
只因，黑暗是她对自己最好的掩饰。
”你……至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过，我可以用针灸和药帮你延续到两个月，需要么？“
”姝小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邱贵妃声音轻轻，却斩钉截铁，语气坚决。
她对谢姝说：”如今，我心愿已了，多活一段时间，也不过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谢姝：”……“
谢姝沉默，邱贵妃说得没错，确实如此，即便自己帮她，剩下的日子，她也是在受病痛的折磨。
身体时时刻刻如针扎般疼，这，并非常人能够忍受的。
可邱贵妃为了报仇，忍受了一年多的时间。
不得不说，她，是佩服这个女子的。
”如今，事已尘埃落定，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听到邱贵妃的问话，谢姝倒是诧异，扬眉问她：”……你如何知晓我会动手？“
”虽说，药物因素让他身体熬不了多久，但你对他的恨，不会让他这般轻松，自然驾崩的。“
这个“他”是指何人，她们都知道。
谢姝抿唇，尔后，方告诉她：”……明晚。“
她等不了多久。
明晚，是她的极限。
邱贵妃闻言，倒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喃喃一句“明晚……也是好日子呢……”。
谢姝“嗯”了一声，便无言。
邱贵妃也不再纠结此事，想到什么，她好奇问：”昨夜之事，很顺利，丽贵妃……找你合作了？“
邱贵妃在打入冷宫之前，与丽贵妃并无交集，所以，对丽贵妃此人并不了解。
可是，这一年来，二人同为贵妃，在后宫各占一半圣宠，虽未明面冲突过，可私底下，也有勾心斗角，凭借这些，邱贵妃对丽贵妃也有五六分的了解。
因此，邱贵妃猜得到，若非合作，以丽贵妃那人的心性，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让人当场抓到她与暄王有染的场面。
而如果没有此事，那么，也不可能逼得暄王失去冷静，想要当场挟持老皇帝，试图逼宫，进而让楚王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当场除掉暄王。
对此，谢姝含笑点头，肯定她的猜测，”嗯，前几日，她让她身边心腹派人给我递信了。“
那日，那太监送信过来，她将宫里一众人筛选了个遍，发现，只有丽贵妃最有可能，也最有这个胆子顶风作案，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派人来威远侯府找她。
而看到那封信后，也证明确实如她所想，来人是丽贵妃派来的。
只是，那封信的内容，还是让她略有吃惊。
因为信上意思是，丽贵妃知道她选择助云楚上位，而她愿意帮自己，条件是，不论生死，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云暄的女人。
这个条件是狠决的，也是疯狂的。
照理来说，她不可能轻易相信丽贵妃的话。
可是，因这看似无情实则有情的条件，她也决定疯狂一次，赌一把。
这才有她写信给邱贵妃，让她在昨夜子时，带老皇帝去冷宫的安排，并且，为了达到丽贵妃的条件，她还特地让邱贵妃去的时候，带多一些人去。
而昨夜，当所有人看见丽贵妃与暄王二人在冷宫院子云雨后，丽贵妃就达成所愿了。
”她不是对暄王爱得死去活来，甚至愿意为这个男人承欢另一个男人吗？如何突然会做出这种事？“
丽贵妃与暄王的事情，之前，谢姝对邱贵妃说过，所以，邱贵妃也知晓，丽贵妃对暄王的感情。如今，丽贵妃突然有此做法，饶是邱贵妃心如止水，不理琐事，也不禁惊异不已。
”爱之深，恨之切。丽贵妃有多爱暄王，那就有多恨暄王的背叛。“谢姝缓缓道。
”背叛？暄王会这么蠢，在这时候背叛她？“
邱贵妃不解，不管出于何种角度考虑，暄王应该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背叛丽贵妃的吧，毕竟，他若想要那个位置，就少不了丽贵妃的支持和帮衬。
“云暄当然不是蠢的，不提功利角度，只说私情，我也相信云暄对丽贵妃是有情的。”
谢姝还记得当初她在假山后面，听墙角时，丽贵妃与云暄的相处模式，明显就是云暄在让着丽贵妃。若无真情，以云暄这等出身尊贵的男人，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的。
邱贵妃没有出声，只听谢姝继续道：“但是，云暄与丽贵妃到底男女有别，丽贵妃认为不能容忍的事情，云暄可能会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而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种分歧，也就成为昨夜我们攻破云暄的漏洞了。”
话落，谢姝一直没有听到邱贵妃的回应，以为她在消化自己的话。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谢姝却听到她对自己说：“姝小姐，你高看我了。”
谢姝疑问：“嗯？这又是从何说起？”话题跳得有点儿快吧。
邱贵妃叹气，一本正经道：“我并不聪明，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谢姝：“……”
刚才，她的话，很难理解吗？
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谢姝继续，道：”以前，丽贵妃能够容忍他身边的侍妾，是因为她知道妾始终上不了台面，可一旦暄王有了正妃，就相当于他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站在他身旁的女人，这，于她而言，不能忍受。“
因此，她才会与自己这个也可以说是令她厌恶的人合作。
“她是傻了吗？不管暄王有没有正妃，那个正妃也不可能是她啊！”邱贵妃笑，实在难以理解丽贵妃的想法。
“知道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正大光明地成为暄王的女人，她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占了那个位置。”谢姝道。
刚开始，看到丽贵妃的条件，她还会惊讶，可过后，她就明白丽贵妃为何如此了，“你在后宫生存多年，应该知道，对有些女人来说，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
“……”邱贵妃叹息，“你说得不错，不管做了多少错事，这世上，悲哀的总是那些围着男人转的女人。”
说到此处，邱贵妃忽而抬眸看谢姝，神情有羡慕，“姝小姐，你活得比我们都要强。”
她有想法，有能力，不必如她们这些后宫女人一样，这一生，为了一个男人，耗尽自己的青春与生命。
谢姝怔愣一瞬，尔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挑眉应她：“我姑且就当这个是好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