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何故有此言？”簪玉不解问。
揉了揉眉心，谢姝道：“云睿无仁，不足以再担任这个整个云国的掌权者，只他始终无意放权，所以，尽管现下前太子已经死了，国无储君，他也不肯再定下太子。”
路迦讶问：“可是……楚王有大才，能力出众，就算放在以前，所有皇子、王爷之间，也独树一帜，这样的人，不正适合为储君吗？“
”就算再怎么不想放权，也该面对现实啊，再说了，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长生不老，真能在那个位置上待个万岁万岁万万岁吧！？”
谢姝摇摇头，为路迦的天真，她不答反问道：“历来为君者，有好多都求长命百岁，否则，你以为为何那么多皇帝死于金丹道术？“
路迦一愣，随即了然。
生而为人，绝大部分人都不能坦然面对生死，更遑论本就执掌一国，享受过权力带来好处的皇帝呢？
轻啧一声，路迦叹道：“唉……也是，楚王也可怜，明明有大能，却因父子不是父子，处处被掣肘。”
云楚这个人，路迦尽管没有怎么接触过，可听过他的事迹，不妨碍他佩服这个男人。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没有摊上好君父，导致不能放开手脚去展示自己的才能。
如果老皇帝早一步定下继承人，路迦相信，以云楚之能，定能够再短短几年时间将整个云国提高到另一个高度。
“生在帝王家，这就是他们需要承受的结果。”谢姝慢悠悠地做了结论。
由出身所带来的结果，不管是卓越出众的云楚，还是无心权力的云逸、云佑，他们都避无可避。
路迦明白了她的话中意思，想到方才她说过的话，“所以，你才会说就算暄王私造兵器的事情捅到老皇帝那里去，暄王也不一定会被打倒，是吗？”
点点头，谢姝应道：”没错！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云睿既然不肯放权，那他自是不想云楚一家独大，他需要让云暄站出来与云楚分庭抗礼，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退居幕后看两方斗个天昏地暗。”
路迦沉默一阵后，倏地笑出声，眼含揶揄，“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落了，遇上了咱们的姝小姐，尊贵的暄王爷就算是不一定被打倒，最后，也一定会被打倒。”
“看不出来，你倒是对我了解得很。”瞟了他一眼，谢姝似笑非笑，从侧面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敢当，不敢当，怎么说小的也跟了姝小姐快两年的时间了，这等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的事情，小的知晓，也不甚奇怪了。”
瞧见她唇角含着丝丝危险的笑容，路迦突地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站起身，朝谢姝拱手作揖，笑得谄媚又猥琐。
见状，谢姝只觉好气又好笑，不得不说，一年多以前，意外遇见路迦，进而决定设计收服他，是一个正确决定。
看着这家伙的傻样儿，有时候，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
玩笑过后，重提正事，谢姝双眸微眯，思忖半晌后，道：“这件事，势必要捅到云睿面前，至于能不能扳倒云暄……”
她冷笑一声，“呵，一件事不够，那就两件事，总会扳倒的，不是吗？”
……
谢姝既然决定要将暄王私造兵器的事情捅到老皇帝面前，就没有半丝犹疑，雷厉风行地安排好每一个步骤，不过三天，就将“暄王疑似在城郊外私造兵器”的奏折呈到老皇帝御案上。
只是，老皇帝没有及时处理奏折，生生再拖了三天，才爆出这件足以让暄王斩首示众的大事。
但是，正如谢姝所料，老皇帝因忌惮云楚，不想让暄王倒下后，云楚一家独大，进而威胁他的皇权，所以，哪怕暄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老皇帝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让人封了那处私造兵器的地方，然后，将暄王软禁在府中。
甚至，连暄王的封号都没有虢夺。
偷得半日闲，正与淳溯好好交流感情的路迦听到这个消息，沉默半晌后，便朝淳溯慨叹道：“你家小姐若是生为男子，楚王即便有一日登上大宝，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淳溯闻言，没有回应，但路迦了解他，知道他也同意自己的说法。
手段诡谲，善于谋心，透析帝王心思，只要是为君者，都会忌惮这样一个人。
如果谢姝不是刚好为女子，如果谢姝不是刚好为云楚所喜爱的那个女子……她不一定能如她所愿，护威远侯府不倾，保谢氏百年荣华，哪怕，她手里有一张云楚亲手所写，并戳了云楚私章的承诺书。
这日，谢姝与云楚在林嫂的成衣铺子会面。
“老大的事情……你没有提前告诉本王。”暗室里，点了灯，云楚的容颜映在灯下莫测难明。
谢姝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执杯喝茶，没有立即回他的话。
云楚也不急，静坐等她的回答。
一会儿后，她放下茶杯，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淡淡，语声也极淡，“王爷特意让陈侍卫找我过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云楚抿了抿唇，然后，轻轻摇头，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笑了一下，手放在桌上，轻握茶杯，纤细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滑弄杯沿。半晌后，她的动作顿了顿，食指轻叩杯壁，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敲出清脆响声。
她扬眉，漫不经心地悠悠问道：“既然不是，那我们只看结果可好？”
闻言，云楚没有说好或不好，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鹰眸如深海，翻滚种种情绪，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谢姝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虽然她看起来柔弱不堪，可那娇小的身子里面好像藏有无穷力量，让她不惧任何困难与艰险。
她直视他，明艳的小脸上神情既勇敢又无畏，同样黝黑的眸子带着点点星光，如黑夜星辰，亮得扎眼。
良久……
云楚终是收回目光，眨了眼睛，谢姝见状，同样收回气势，狠狠地眨巴眨巴几下眼睛，同时手按着后颈，仰头扭动几下脖子。
没有一副好身体，与云楚对峙，还真是挺受累的。
”你这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揉了揉额头，云楚语气十分无奈。
”我是我爹娘生的，这性子，自然不是随了我爹，就是随了我娘了。“松完了脖颈，又顺手捶了捶肩膀，这些日子，她久坐后，簪玉或微芳怕她气血不通，总会给她按摩，现在，她们不在这里，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云楚：”……“
瞧着她不甚淑女的动作，他自觉撇开眼睛。
室内再次静默下来。
好一会儿后，谢姝重新坐定，看向对面沉默的男人，“王爷，为君者，是要有一颗仁心，但这仁义之心，不该成为您优柔寡断的原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语声轻缓，话却说得不甚客气，云楚愣了愣，抬眼看她，瞳孔缩了缩，并不言语。
她语气不停，继续说：”前太子造反失败，自刎阵前，您不忍皇上在短时间之内接连受到伤害，不敢对暄王出手，可有些事情，您不出手，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出手。”
“您应该非常清楚，这些事情，讲究的是一个先机，只有先下手为强，我们才能占据主动位置，从而更好安排下一步。”
说这些，她也算是和她解释她之前之所以不告诉他暄王之事的原因。
其实，她和他都知道，就算不解释，他也明白的，这个时候，抓住时机，马上出手，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当然，他们两个也非常清楚，谢姝避开他的耳目，将这件事曝光在老皇帝面前，也不乏有逼他的原因。
——显然，她在逼他前进，斩断最后一丝犹疑，不再顾忌是否伤害老皇帝。
用力揉了揉眉心，云楚呼出一口浊气后，问：”下一步，你已经安排好了？“
谢姝答：”尚未，正在等时机。“
他顿了顿后，才朝谢姝说：”本王确实不想那么早出手，但你已出手了，本王也退无可退，只能继续了。“
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决定，谢姝并不奇怪。
不过，她还是心情舒畅，给云楚和自己分别满了茶，她端起，笑眯眯地看着云楚，”王爷英明，以茶代酒，谢姝敬您。“
云楚弯唇笑了笑，喝下端放面前的茶水，似乎，他们之间，她对他以茶代酒次数不少。
思及此，如深海鹰眸溢满丝丝笑意。
谢姝看得奇怪，问他笑什么。
他摇头不说。
不过，想到什么，他忽而叹息，“本王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动手的。”
关于此事，其实，他们之前讨论过，那时候，谢姝也同意了他的做法。
这一次，谢姝能够避开他的耳目，也是因为云楚以为她没有通知他，不会有大动静，所以，就没有多加关注她的动静。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谢姝也理解他的意思。
闻言，她一时怔住。
看到她略有恍惚的模样，云楚抿唇，然后，问：“是因为你和皇子浔……浔王定下婚约了，所以，这才让你改变主意了？你想快点结束这边的事情，快点儿嫁给他？”
这一次封浔回来，不仅摆脱质子身份，同时还受封为西凉浔王，手握重权，地位堪比摄政王。
听到他的问话，谢姝错愕后，便哭笑不得，想来，云楚都这么想了，她身边不少人都会认为她动作这么快，就是为了快点儿嫁封浔吧！
怪不得，近日路迦他们总是用一种莫名奇妙的眼神看着她呢！
见她笑，云楚不解问：“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谢姝点点头，又摇摇头，云楚瞧她如此，越发疑惑。
谢姝也不卖关子，解释道：“确实是因为这个婚约，才让我改变想法了，不过，不是因为我想快点儿嫁他。”
“哦？那是何原因？”
“世间万物，变化太快，有些事情，必须尽早完成，我不会也不能把整个谢氏一直放在未知上。”
就好像她和云楚，赏花宴上，老皇帝金口玉言，虽没有给他们圣旨，但也算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后来封浔从中作梗，他俩的好好的婚约就吹了。
尽管这里头封浔占了极大原因，可到底也是她和云楚两个人抵不过缘分二字。
然而，在谢氏的存亡与荣华上，她绝对不允许像她和云楚两个人一样出错，她不会赌，也赌不起。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她能做的就是尽早结束这一切。
云楚听完她的解释，沉默许久，冷硬的心缠着缕缕名为怅惘的情丝。
显然，他也想到了他们两个人。
正在二人相对无言时，暗室外面传来陈梓的叫唤。
云楚蹙眉，没有立即起身，神色不悦。
现在的他，极其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次机会，他知道，封浔爱重她，必会尽早与她成婚。
待他们成婚后，不说云国与西凉距离之远，只提他们二人的身份，就注定不可能再如当下一般随意交谈。
因此，过来的时候，他就吩咐过，没有什么事情，让陈梓他们不要随意来打扰他。
谢姝见他不动，催促道：“陈侍卫听起来很急，王爷先去问问他有何事禀告吧……”
云楚点头，起身，开了暗室。
陈梓站在门口，看到云楚沉着的脸，顶着压力喊了一声：“王爷！”
“有什么事？”云楚问。
陈梓正想说，可瞥见室内坐在桌前向他看过来的谢姝又是一顿，面上犹豫。
见状，云楚沉声道：“不必避讳，说吧！”
陈梓道了声“是”，说：“谢霆府上查出龙袍和前朝玉玺，皇上已命人将整个谢府收押在大理寺，而且……”
“而且什么？继续说。”
看了谢姝一眼，陈梓低头，“而且，宫里传信出来，皇上要趁此机会，将整个谢氏一网打尽。”
云楚一惊，下意识扭头看谢姝，见她好像浑不在意，仍旧老神在在地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不由挑眉，“你的时机到了？”
虽是问话，他却以肯定语气说出。
回头看他，谢姝扬眉，笑意浅浅，眼角眉梢尽显得意。
“嗯，到了！”她点点头，语气轻松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