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抗拒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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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老。老是我们人生舞台必然上演的节目,一幕黄昏时段电视悲情剧。“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也就是说,哪怕夕阳再好,也没有人欢迎它的到来。人人盼望长大,没人盼望衰老。人人羡慕青春年少,没人羡慕老态龙钟——老是没有前途的。或在村头大榆树下眼望暮鸦归巢雨云汇集,或在楼前石凳上任凭冷风掠过脊背,或在房间一角打开尘封的相册默默注视泛黄的照片黯然神伤……

然而我正在变老。以前灯下伏案,即使半夜十二点也文思泉涌,甚至听得见脑筋运转的惬意声响。而现在,不到十点半就运转不灵了,如当年在乡下推的石碾砣一样沉重。还有,以前上下楼梯,一步两阶都面不改色心不跳。而现在,即使楼下运钞车撒了满地钞票我也一阶阶循阶而下。不过还好,上天毕竟没把我一下子推进老年这道门扇,而在门前留了一道尚可徘徊的隔离带——我仍在讲课,还时不时东南西北登台讲演。如果头天晚上睡个好觉,加上台下有无数对热切的眼睛有无数张真诚的笑脸正对着自己,我顿觉精神百倍,容光焕发,全然不知老之已至。我想,我未必多么热爱演讲本身,而是在用演讲抗拒衰老。

天佑人助,仅今年就讲了二十多场。从首都北京到西北高原,从黄鹤楼下到黄浦江边。讲王小波、史铁生、莫言,讲村上春树。讲都市“白领”的孤独自守,讲知识分子的社会担当。当然也讲我的老本行文学翻译。即使讲这种专业性话题,我也注意避免讲得老成持重、老气横秋。不信请听我上个星期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讲演的开场白:“诸位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所供职的中国海洋大学的前身是国立青岛大学。国立青岛大学外文系第一任系主任是梁实秋,因此梁实秋也是我的第一任系主任。他当然没领导过我也压根儿不晓得我。不过说心里话,我是多么渴望由他领导我啊!如果他领导我,那么我翻译的村上春树夏目漱石川端康成什么的,肯定是响当当或当当响的专业成果,混得个教研室副主任兼党支部副书记当当亦未可知。这是因为,梁实秋不仅是散文家、学问家,也是人所共知的翻译家……

偶尔也刻意提到老,倚老卖老。“都说村上文学的主题是孤独。其实,世界上最孤独最最孤独的,莫过于一个老男人深更半夜里独自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染头发……”台下顿时响起爽朗的笑声。年轻人在笑声中记住和领悟了孤独,文学的孤独,人生的孤独,年老的孤独。我在笑声中把玩孤独,稀释孤独,流放孤独。更重要的,在笑声中忘记了老。

应该说,演讲会场是个非日常性的特异空间。鲜花般的笑脸,星光般的眼睛,火焰般热情,爆豆般的掌声。一切都是老的对立面。我因此得以抗拒衰老。

这么着,即使在这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二O一四年最后一天,我也没意识到自己马上要老一岁。不就是日历翻过一页、月历新换一本吗?又不是要改天换地或者举家搬到别的星球上去!

真正让我从不老梦中醒来的是刚才的电话铃声。听筒中传来老同学急切切的语声:“老林啊老林,老同学啊老同学,养老金可要并轨了呀!我们这儿一千七百多个教授差不多有四百个退休拿养老金去了。你是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是马上撂挑子赶在并轨前告老还乡啊?好汉不吃眼前亏,讲课讲演重要还是拿养老金养老重要?”

这个“老”还能抗拒吗?

(014.1.1)(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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