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心境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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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历翻到最后一页了,再翻就是陈旧的墙纸了。日历也已撕得所剩无几,很快一曲终了——二O一三年即将朝我转来背影。这意味着,我又要长一岁,老一岁,尽管我那么不愿意老。

不过,让我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老,还真不是日历。而是一个极为日常性的场景、极为日常性的瞬间。准确说来,因了那声寒暄。

天短多了,坐校车回来的六点钟天已差不多黑尽。说得文学些,太阳早已隐没,夜幕悄然拉合。宿舍楼梯的灯泡是感应式,要一跺脚或干咳一声才肯闪亮。住在五楼,需要跺五次脚或干咳五声。我懒得做这种傻里傻气的事,默默爬着楼梯。何必呢!不就是天天出入的蜗居吗?又不是迪斯尼的巨大迷宫。

大约爬到三楼拐角平台的时候,右侧房门开了,楼梯灯应声亮了,灯光中忽然听得一声“爷爷好!”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两个陌生的小男孩,一个五六岁一个七八岁。不用说,声音是他俩同时发出来的。起始我未能反应过来,以为“爷爷”指的别人。前后左右环视一圈,确认此时此地只我一个男性成年人——“爷爷”指的是我,问我“爷爷好”。我吃了一惊。说实话,迄今为止从未被人叫过爷爷。多少年来听的是“叔叔好”,又多少年来听的是“伯伯好”,“爷爷好”是头一遭。

吃惊之余,倒吸一口凉气。爷爷?我成爷爷了?我怎么就成爷爷了呢?我有爷爷那么老不成?我忘了回一句“小朋友好”,径自爬到五楼自家门口,进门连手提包都没放就一头闯入卫生间。我直勾勾盯视镜中的自己,上上下下仔细查验。非我自作多情,无论怎么查验都不像是“爷爷”。头发染过没几天,闪着乌黑的幽光,既无华盖之虞,又无谢顶前兆,根数全然不少。面色也足够红润,说神采奕奕未免夸张,但远远算不得形容枯槁。皱纹?皱纹倒是爬上眼角若干,可记忆中“叔叔好”时代就已经有了,与年龄基本无关。老人斑?没有没有,哪里会有那玩艺儿呢!体重也恰到好处,既不大腹便便,又不瘦骨嶙峋,脊背更无佝偻风险,如窗外那株银杏树一般迎风傲立……如此转忧为喜之间,耳畔又一次响起“爷爷好!”

我离开镜子,颓然走进书房,歪在书橱夹角的小沙发上怅怅发呆。

有人说,女人由中年步入老年的拐点是:聊天时总聊自己的儿女,什么儿子在美国读博士后啦什么女儿的男朋友“高富帅”啦,眉飞色舞,无尽无休。听的人只好低头玩手机,偶尔随口应一声“是的吗?”那么男人的那个拐点呢?有个外国作家说,女人是一天天变老的,男人是一天就变老的。换个说法,对于女人,由中年过渡到老年是个漫长的阶段;而同样的过渡对于男人却是一天之内、一夜之间。而我,则似乎是一瞬之间——听得“爷爷好”那一瞬间。是的,我身上有什么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OFF,“咔嚓”。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较之中年,恐怕更是中年心境。两个小男孩当然无由知晓——永远也不会知晓——他俩在二O一三年十二月下旬一个入夜时分,在校园一座普通宿舍的水泥楼梯拐角,用“爷爷好”三个字将一个男人推入了那个拐点,把他从老年这扇门的此侧推去了彼侧,无情地终结了他的中年心境。

其实,我的中年早已被生理年龄划上了句号。我出生于一九五二年,去年就已到了退休年龄。所以没退,是因为学校当局看我还不老,令我再冲杀五年,而我也斗志正旺,无暇顾及拐点。加之每天同二十岁上下的男孩女孩打交道,正可谓近朱者赤,近年轻者年轻。当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包括父母在内,身边亲人正一年少于一年。可是,较之老,更多让我意识到的,是哀伤与孤独,以及随后涌起的悲壮感——自己必须在人生的荒原上坚定地扑向前去。为了他们的爱,为了完成他们的心愿,为了责任和义务。总之,尽管生理年龄已然进入老年,但心境仍在中年流连忘返。

然而,一声“爷爷好”击碎了我的中年心境,而将老年不由分说地推给了我。我知道,这回我是真正地老了!

昆德拉说每个年纪都是不同的生命观察站。也巧,随手翻阅新到的《散文选刊》,发现已有人替我观察好了,观察好了老年景象:“在某个路口独自徘徊,在寒风吹过的街道蹲坐,在高高的城市阳台上眺望黄昏的鸟群,在教堂的钟声里沉默不语,在光秃秃的枝干下休憩,在废旧的老屋里看别人家中飘出的烁烁灯火,在家门口看儿孙挥手告别的身影……(云贵:《衰老是即将到站的火车》)——那就是我吗?那会是我吗?

(01.1.0)(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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